柏松对话:“有钱只能使小鬼推磨”
“打官司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又一层,弄了半天你才发现,不能这么剥下去了,你真的把它剥了吃下去?那就更麻烦了,准呛得你直流眼泪,何必呢?”
“不敢再玩国有企业”
《英才》:8年来你一直都在打官司?
柏松:这两年好点儿了,还和朋友们干其他事情。
《英才》:刚开始是不是信心十足?
柏松:现在也有信心啊。
《英才》:8年来你从没沮丧过?
柏松:我们内部有过争执,我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去和他们打。好多做生意的人都受过苦,但我从前没有受过,原来一直挺顺利的。
《英才》:在投钱进去时,你为什么没有进行审计?
柏松:整个做假账。现在谁给我提国有企业,我扭头就跑,不敢再玩。
柏松:1.47亿。其中有8000多万是原来借给他们发工资的债务。1995年那一段,正赶上宏观调控,钢铁企业不太行,卖不动货,那些领导要下台,于是对我说,我们也没钱还你,就以股抵债吧。我就这样进来了。
《英才》:公司主要做什么业务?
柏松:我们想做成品材料,就是板材,这是国家最缺的一种材料。本来想通过这个公司进入中国钢铁行业,但后来发现根本不可能,官司打得让股东之间互相猜疑。重钢在经营期间,借了35家的钱,用的是金源公司的公章,他们自然找我来了。原来是我告重钢一家,重钢又带着35家来告我。公司里每收一分钱,除了员工费用,其他都被法院拿走。
《英才》:公司现在每年开支有多大?
柏松:大约1800万,主要是工资。公司原来1300多人,后来减到800多人,现在只有300多人,管理层有60多个人。
《英才》:公司有什么营业收入吗?
柏松:原来亏损,到去年才开始持平。
《英才》:你主要靠什么维持?
柏松:朋友和亲戚帮忙,还有我原来公司的收入。
柏松:如果不是朋友多,我早就死了。
《英才》:前后开了多少次庭?
柏松:16次。一审4次,二审3次,再审是4次,最高法院有2次……实际上他们在循环判决。
《英才》:为打官司你先后花了多少钱?
柏松:没记过。反正诉讼费一次要交50多万,律师费差不多也出了二三百万。至于来来回回的各种费用就更没办法细算了。
“如果和解各方皆大欢喜”
《英才》:如果可以回头,你还会打官司吗?
柏松:不。如果一开始让我插手这事,我不会这么做。原来是总经理黄杰负责的,他是中国70年代末第一批公派的留学生,所以坚持你错了就得赔钱,不赔钱我就告你。但他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别人高高大大地像一个五星级酒店,而我们不过是一个街头的洗车档而已,你和他去打不是找死吗?
《英才》:你们投进去的1.4个多亿怎么收回来?
《英才》:当时欠了3个多亿吧?你有把握把这个钱挣出来吗?
柏松:如果处于一个和解状态,这件事早解决了,公司也上市了,募集的资金又能补了这些债务,大家皆大欢喜。但现在撕裂了,大家完全对立了。
《英才》:当时为什么没有坐下来谈?
柏松:谈了,但有人在做鬼,把四五千万拿进自己的腰包里了。他们怕我们合作,暴露出他们的问题。
《英才》:你的对手是谁?
柏松:樊道理,重钢的第二把手。但我相信他个人没贪钱,是他的手下,原常务副总现在还在逃。
《英才》:你有多少胜算?
柏松:重钢的领导从50多岁打到60多岁,现在也退休了。我花了这么大的精力,却还打不倒他们。我不愿媒体报道,因为我想把自己尽量缩小,退缩到一个极限小。
《英才》:你放大他们也不可能打击你本人啊?
《英才》:你们私下里有交流吗?
柏松:他们找我谈过。
《英才》:结果呢?
柏松:不便讲。但我告诉对方:以我和你们打了8年的经验,没人会坐牢。
《英才》:你想说服他们?
柏松:不是,是他们想说服我,给我开了一个条件,让我不要再掺乎这事。以前我们是整天你来我往地斗,现在是光他们找我却不理,他们发现射出去的箭不见了。但总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逐渐逼他们。深圳罗湖区的一位领导对他们说:你们就像买了一个很好的房子,位置不错、价钱也不错,惟独错在不该把这间房子给了一帮盲流们住。
《英才》:他们也是受害者?
柏松:我承认他们刚开始也是受害者,但在后期就不这样了。我以前不理解司法是什么含义,实际操纵司法一旦得手,就会扭曲整个社会和人类的心态。
“不想再去获得利益最大值”
柏松:6个月以前我还在抱怨。
《英才》:为什么8年都没悟出来,最后却一朝顿悟了?
柏松:打官司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又一层,弄了半天你才发现,不能这么剥下去了,你真的把它剥了吃下去,那就更麻烦了,准呛得你直流眼泪,何必呢?
《英才》:刚开始是不是剥得兴趣盎然?
柏松:那时我不理解,为什么这么明显的法律证据不被采纳?
《英才》:你这样执著似乎已经违背商人的天性了?
柏松:没有,这不影响我做其他的事情。我现在总是盯着我的朋友们,别再陷进去了。律师只懂得法律,不知道这种法律对于企业来说,什么时候有利,什么时候没利。我现在不想再去获得利益最大值,适可而止就行了。
《英才》:这8年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柏松:第一、我上了一堂深刻的课,知道了什么叫司法;第二、怎样才能适应现有律法。否则你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柏松:和遗传基因有关,我全家都是军人。
《英才》:你的性格中是不是有不服输的成分?
柏松:我其实常常服输,不爱和别人争斗。
《英才》:照我们的理解,你打了8年的官司,早就应该穷困潦倒了。
柏松:即使打回原形,我也能一个月就马上起来。
《英才》:你是否会觉得自己处于一种相对的劣势位置?
柏松:对啊。有钱虽然能使鬼推磨,但那是使小鬼推磨。
代理律师单卫红:“审了8年不应该”
“造成国有资产流失”?
单卫红:在承包合同兑现案中,金源公司是原告,重钢等是被告。本来马上要开庭了,对方又弄了一个股权之争,主张原来的股权转让无效,要求撤销董事会。把董事会解散了,承包合同之争的官司也就自然无从再打。重钢当时有一个股票要在香港上市,怕影响自己的形象,请求承包合同兑现案先别开庭,但又要求股权纠纷的官司先开庭。
《英才》:第一次开庭是什么时候?
单卫红:大概在1997年的夏天。当时柏松等人一致认为这件事很简单,因为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们把我从北京请去,是代理股权之争的官司。重钢提出了一个噱头,指责金源公司的股权转让造成了国有资产流失。开庭时,没想到他们一下子请来了全国各地48家媒体,广东省高院的大法庭里坐了二三百人。开庭审判时,他们手持麦克风,急了就抢话,后来法警还把他们的麦克风给没收了。他们指出,这些后来进来的股东,都是个体户,其实这5家股东都是有限责任公司。
《英才》:当时法律对此有什么规定?
单卫红:当时法律没有规定,私人的有限责任公司就不能进入,只是没有经过改制的国家直接持股的企业,转让股份时必须要有国资委的审批。但金源公司早已进行了改制。他们混同了国家股和国有法人股的概念。法律上有这样的规定,涉及到国有法人股的,必须要经过评估,然后经董事会认定,以不低于这个评估报告的价格来转让。当时5家股东的转让价,高于当时的评估价。
《英才》:为什么?
单卫红:钢铁行业当时并不太景气,而且因为承包期间造成很多窟窿,都在承包后显现出来,银行也开始追债并查封资产,你就根本没法经营了,这肯定影响了它的价值。当时我们就问他们,你们认为转让无效,那没关系,这些股权再按同样的价格转让给你们,你们要吗?一半他们都不要。当时转让的时候,重钢专门写了一份放弃有限转让权的文件,自己放弃了优先权,上面有重钢派到金源公司的董事长樊道理的签字。想不到他们当庭否认,并且也拿出那份文件作为证据。有意思的是,同样一份董事会决议,他们的那一份上竟然没有了“樊道理”的签名,那一块特别白。我们当时就提出要追究伪证罪,但法庭并没有就此进行深究,不过采纳了我们的原始文件作为证据。幸亏我们这一方对资料管理得比较严格,要是丢了,他们的复印件就管用了,我们就拿不出证据来反驳他。
《英才》:胜诉之后呢?
单卫红:对方上诉了,后来拖了两年的时间,最高法院还是维持了原判。
《英才》:那承包合同之争的官司呢?
单卫红:一审输了,判决承包合同无效,那个案子开始我没介入。后来进入二审,认为一审在事实和适用法律方面有问题,发回到广东高院重审。两年后,广东高院维持原判,又原封不动地报了上去。现在最高法院在审,反正颠来倒去地审了8年。
《英才》:今年2月最高法院开了庭,情况如何?
单卫红:最高法院对此非常认真,还把深圳文武会计事务所请了来。
《英才》:是不是这个会计事务所提供的证据对他们不利?
单卫红:重钢承包期间,弄了很多部门和子公司,然后和这些部门和子公司之间签订协议,说每年应该上缴多少利润,然后他们把这些协议里应该上缴的利润,作为金源公司的利润,说下面还欠着我这么多钱,他们也不管部门和子公司到底有没有完成和最终上缴这些利润指标。
《英才》:双方的焦点在什么地方?
单卫红:第一,他们认为这个企业是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企业没有自主处置权,只有经营权,政府才有权进行发包。很多法律专家一听,觉得这太荒谬:金源公司连个人股东和自然人股东都有了,怎么能算是一个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呢?它在工商局注册的登记,并没有上级主管单位啊?你让哪个政府给你发包去?第二,就是审计评估报告的问题,他们把和二级公司签订的要上缴的利润,作为他实际上创造的利润,认为自己不仅没亏损,而且还盈利。
《英才》:总的诉讼额有多大?
《英才》:为什么这9000多万没追加进来?
单卫红:这个案子没完,不知道最后有效没效,只能最高法院判决完了之后再诉,如果判决合同有效,才能再去要那9000多万。
《英才》:这次是终审吗?什么时候会开庭?
单卫红:是终审,据我们判断会在4月判。这一次最高法院抓得很紧,案子一上来就通知我们应诉,又马上决定开庭的时间。第一次开庭时大家都提到深圳文武会计事务所,于是最高法院又很慎重地把他们请来,开了第二庭,进行质证。在两个月之内安排了两次开庭,而且中间还有一个春节,所以说最高法院安排得很紧凑。我们也希望快一点,毕竟这场诉讼已经拖了8年了。我们希望最终改判。
“引发了五六十个债务官司”
《英才》:柏松的情况如何?
单卫红:他是这一两年才缓过劲来的,他一直靠经营其他的企业来养这场官司。承包期间,他们到处去借款,还用公司的大楼去抵押,引发了五六十个债务官司,公司的好多账户和资产都被查封了。他们拍拍屁股走了,但相关的责任却要后来的董事会承担。金源公司去年才基本持平,原来一直亏,因为你开展任何业务,所得的每一分钱利润,都要上缴银行。
《英才》:一共借了多少钱?
单卫红:好几个亿。
《英才》:现在完全解冻了吗?
单卫红:现在还是特麻烦。有一家深圳发展银行,封了金源公司所有的新王朝酒店的大堂,要拍卖他们的大堂。你说一个大厦单把大堂拍卖了,你整栋楼不就死了吗?最高法院正在协调这个事。
《英才》:官司审理过程中,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单卫红:一审法院应重钢的要求,追加了10几个原来转让股份的第三人进来,但法律上明确规定,这些有独立请求权的第三人,只能申请加入,无独立请求权的第三人法院才能追加。双方的当事人加起来有28家之多,当时的判决书光写当事人的名字就是几页。
《英才》:作为律师,你认为本案最大的难点在什么地方?
单卫红:这个官司体现了司法中的不规范。比如他们把一份董事会秘书局的函给改了,把其中一段剪下去,自己打印一段贴上。所以很多他们邀请来的媒体,一看他们这样,都不敢给他们报了。而且按照法律的规定,一审6个月,二审3个月,你就是审两轮也不到两年啊,但你却给人家审了8年,怎么也不应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