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亚特的困境
现在可不是保罗．弗雷斯科（Paolo Fresco）曾经期待的黄昏时刻。他是前通用电气（GE）副董事长，韦尔奇（Jack Welch）的海外业务主管。1998 年，当这位米兰人从通用电气退休担任菲亚特（Fiat）董事长的时候，他认为这家多元经营的意大利企业需要买卖几家公司，提升业绩，并且建立“通用电气式”的培训之道，培养有朝一日能够经营这家阿涅利家族控制的公司的年轻接班人。这样弗雷斯科就可以在意大利菲诺港海滨别墅享受退休时光。
相反，69 岁的弗雷斯科发现自己陷入了权谋政治家试图颠覆他和公司的阴谋。首席执行官加布里埃莱．加拉泰雷（Gabriele Galateri）五个月后就辞职了，持有菲亚特 30% 股权的阿涅利家族也试图 走弗雷斯科。12 月 10 日一场充满敌意的会议后，菲亚特的董事会意见一致地支持弗雷斯科，叁天后的第二次会议上，阿涅利家族投了个人信任票。但恶意依然逗留着。“那场混乱对公司并没有好处，我也感到愤怒，”弗雷斯科在都灵的第二次董事会后对《财富》说。“这不是弃船而走的时候。但是如果没有阿涅利家族的祝福，我是不会做这件事的。”
董事会的争斗伴随着一场足够让公司破产的危机。菲亚特旗下最大的企业 ──菲亚特汽车一再丧失市场份额，今年预计会创下营运亏损 12 亿美元的记录，给整个公司泼上 6 亿美元的“红色墨水”。这一大笔现金损失，加上菲亚特其它业务的债务，已经逼着公司出售它的资产，包括法拉利（Ferrari）34% 的股权，并与银行重新谈判。菲亚特的股票今年以来跌了 55%，比所有的汽车公司都要多。在几家工厂，裁员导致全国范围内一波又一波的罢工和愤怒的抗议。“毫无疑问，我所面对的挑战比我预想的大的多”，彬彬有礼的弗雷斯科 11 月在都灵一间到处是被前通用电气同事照片的办公室里说。
似乎权力争斗和生意危机还不够，从首相贝鲁斯科尼（Silvio Berlusconi）到菲亚特的银行家，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办法。这似乎成了意大利的传统。互相矛盾的策略导致的不和谐很难让弗雷斯科执行在过去 6 个月内提出的一套让各方都认可的方案。这里的“各方”包括菲亚特的银行、股东、工会和政府，更不要说持有菲亚特汽车 20% 股权的通用汽车公司（GM）。根据合同规定，如果菲亚特决定出售剩余的股权，通用汽车有义务购买。米兰 Sanpaolo IMI 的一位银行家说，“这是个非常难解的困境”。他加盟了一家借给菲亚特 30 亿美元的银团。
但是如果菲亚特不能重振它的汽车部门并在叁月份之前将债务从 57 亿美元降到 30 亿美元，银行就可以从自 1899 年创立菲亚特公司一直推动意大利工业进步的阿涅利家族手中夺走公司的控制权。这也是一些分析师预言的公司走向。“我认为这个公司越来越深地落入银行的手中，即便不是走向破产的话，”伦敦 Sanford Bernstein 公司汽车分析师史蒂芬．奇塔姆（Stephen Cheetham）说。“这就意味着它什麽也不是了。”
这样的后果不仅对菲亚特，对意大利也是具有破坏性的。菲亚特是该国最大的企业，去年销售额为 520 亿美元，雇佣 9.5 万名员工。除了汽车制造，它也是农业、建筑设备和轻型商用卡车方面国际领先的企业。它在意大利还有保险和出版业务。它的法拉利部门 [独立于同时拥有阿尔法．罗密欧（Alfa Romeo）和蓝西亚（Lancia）]的菲亚特汽车公司近年来主宰了 F1 赛事，连电视观众都看惯了。让这样一个帝国被一个亏损的汽车公司拖垮，无论对国家荣誉还是对拼命要保住意大利汽车业的贝鲁斯科尼政府而言都是一个打击。
弗雷斯科的复兴计划受到了 68 岁的翁贝托．阿涅利（Umberto Agnelli）阴谋的破坏。翁贝托是身患前列腺癌、81 岁的菲亚特名誉董事长乔瓦尼（Giovanni）的弟弟。翁贝托的地位随着他兄弟的健康状况的下滑而上升，而这显然使阿涅利的长期心腹加拉泰雷日子难过，不得不表示将在 12 月 10 日会议前辞职。接近菲亚特董事会的几个消息来源说，加拉泰雷说辞职是因为翁贝托的压力，而且他感到这份工作本身的压力也太大。11 月，加拉泰雷对《财富》说，他本来并不想担任首席执行官，是弗雷斯科和翁贝托说服他干的。
在 12 月 10 日菲亚特董事会的前夜，翁贝托告诉弗雷斯科说他也会辞职，因为他选择的新首席执行官恩里克．庞蒂（Enrico Bondi）不愿意和弗雷斯科共事。庞蒂是原菲亚特的员工，现主管意大利保险公司 SAI。大多数董事会成员在去都灵参加董事会的路上从意大利的报纸上读到了这些阴谋诡计。亲弗雷斯科的四位董事会成员韦尔奇、原 Lazard 公司主管罗哈廷（Felix Rohatyn），前瑞士总统科蒂（Flavio Cotti）和德意志银行主管赫曼─约瑟夫．兰贝蒂（Hermann-Joseph Lamberti）威胁说，如果董事会不能全体支持弗雷斯科，他们就辞职。这一最后通牒使得阿涅利的董事会妥协了，但是菲亚特的一个消息来源说，“地上还是留下了很多血。”两位阿涅利都拒绝接受《财富》的采访要求。他俩都不是董事会成员，但在这个家族公司有叁位主管代表他们，其中包括约翰．菲利浦．埃尔康（John Philip Elkann）──乔瓦尼 26 岁的曾孙、菲亚特王国的继承人。
此后的叁天，公司的董事、弗雷斯科、银行、还有阿涅利家族之间狂通电话，商量菲亚特究竟应如何调整重组计划，还有究竟谁来接替加拉泰雷。最后，弗雷斯科得到了大部分他想要的。他的首席营运官亚历山德罗．巴尔贝里斯（Alessandro Barberis）被提拔为首席执行官；加拉泰雷，作为顾问，留任公司董事。但是阿涅利家族也有斩获：家族公司 73 岁的董事弗兰佐．格朗德．史蒂文斯（Franzo Grande Stevens）被任命为副董事长。
只要弗雷斯科保住工作，他的危机计划就可以推进下去。他说将削减 10 亿美元的开支，其中包括关闭工厂和解雇 6,550 名汽车工人。他希望菲亚特明年推出的四款新车能够将公司欧洲市场的份额从现在的 8% 提升到 10%。“我们的汽车公司仍然会有问题，”弗雷斯科说，“但报表会好看一些。”
菲亚特长期的救助计划不在于都灵的重整计划和金融工程。弗雷斯科最精明的举措之一是在 2000 年初与通用汽车联手。就在弗雷斯科几乎签约将汽车业务卖给戴姆勒．克莱斯勒（DaimlerChrysler）的时候，通用汽车的史密斯（Jack Smith）和瓦格纳（Rick Wagoner）打电话来，提出了一个不那麽剧烈的方案：通用汽车出资 24 亿美元购买菲亚特汽车的 20% 股份，菲亚特将其转化为通用汽车 5.6% 的股权。两家公司还决定建立采购和动力总成合资公司，以让他们的欧洲业务更富效率。最高明的一步是自 2004 年起，菲亚特有权将剩下的公司股权以有待双方商定的价格卖给通用汽车（合同还包括评估菲亚特汽车业务价值的详细办法，涉及到四家投资银行）。简单地说，如果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菲亚特可以将它的汽车部门甩给通用汽车。
考虑到菲亚特的亏损和通用汽车在欧洲的弱势（通用今年前叁季度在欧洲亏损 4.24 亿美元），通用对菲亚特说它希望推迟购买权的行使日期。“如果你是通用，你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这个权利，”Sanford Bernstein 的奇塔姆说。事实上，通用已经下调它在菲亚特的股份价值至 2.2 亿美元。弗雷斯科说，对于新建议，他来者不拒──通用可以逐渐增持菲亚特的股份，也可以将这个公司并入通用的欧洲子公司欧宝（Opel）。“除非有对双方都有利的方案，我们不会放弃原来的方案，”弗雷斯科说。“我们不可妥协的目标是离通用更近。”通用对此不予置评，但是女发言人西莫内蒂（Toni Simonetti）说，“两个公司能够妥善处理此事。”
失去了弗雷斯科，菲亚特与通用的讨论可能会搁浅。有消息说，这是菲亚特的债主激烈地反对他辞职的原因之一。“弗雷斯科参与了所有重要的与政府和通用的联系，”一个高级别的菲亚特消息来源说。“他干得不错，为什麽要离开？”还有消息说，翁贝托希望将阿尔法．罗密欧品牌和法拉利与玛萨拉蒂（Maserati）绑在一起，打造一个新的豪华车集团，大众汽车（Volkswagen）拥有其部分股权。但一个消息来源认为这不过是猜测。“现在任何策略上的改变对我们的顾客、雇员和债主都是相当危险的，”弗雷斯科说。“人们听说菲亚特处在危机中并在和银行争斗，他们开始问我们明年是否还有零部件。”有消息说在和通用的合同重新商议之前，弗雷斯科不会离开菲亚特。
从某种意义上说，菲亚特就算没有弗雷斯科也要生存下去。但没有了汽车，它还能生存吗？是的，而且会活得很好。菲亚特汽车公司贡献了集团营业额的 40% 和绝大部分的亏损。没有了菲亚特汽车，菲亚特会成为一个比原来小但更健康的公司，债务会减少 20 亿美元。“菲亚特的现金流量完全可以支撑它的财务负担，”弗雷斯科谈到一个没有汽车的未来说。“我们并没有承诺永远呆在汽车业。”
然而，菲亚特的非汽车业务并没有应有的那样强大。去年，这部分业务的营业利润约 10 亿美元，其中近一半来自农业机械和建筑部门 CNH 以及商用卡车业务意维柯（Iveco）。今年这两块业务都不景气，CNH 勉强持平。“考虑到 CNH 和意维珂所占的市场份额，他们应该有更多的盈利，”弗雷斯科说。CNH 占有全球拖拉机市场 26% 的份额，联合收割机 35% 的市场，在建筑设备业位居第叁。菲亚特业绩最好的法拉利和菲亚特航空部门（Fiat Avio），在各自的领域都排不上号。工业自动化部门 Comau、铸造厂 Teksid 和汽车零配件厂 Magnetti Marelli 都即将标价出售。
因为菲亚特汽车公司的问题，菲亚特的其它业务被迫增加现金流和利润。菲亚特航空的首席执行官萨韦里奥．斯特拉蒂（Saverio Strati）推迟了一些研发计划，放弃了购并。“公司的现状让我们停下了脚步，”斯特拉蒂说。为迅速获得现金，法拉利的首席执行官蒙泰泽莫洛（Luca Cordero di Montezemolo）一直在与德意志银行商议首发上市，但弗雷斯科抢先把公司的一部分卖给了地中海银行（Mediobanca）。
菲亚特的债务不仅仅源自它的汽车业务。1999 年，弗雷斯科斥资 46 亿美元购买美国的 Case 公司，并将其和菲亚特新荷兰公司（New Holland）一起组成 CNH。不幸的是，弗雷斯科在经济周期的顶峰做了这项交易。“一二年后才做，会好一些，”CNH 负责人保罗．蒙费里诺（Paolo Monferino）说。“但是当时没有人知道这一点。”为了让 CNH 回到正轨并且减轻债务 ──菲亚特近一半的债务源自购并 Case，蒙费里诺通过降低库存、关闭工厂并且为设备建立共同平台等方式大幅减少支出。但是，蒙费里诺说要到 2004 年公司才会复苏，兼并的优势才会完全显现出来。
所有这一切应该能够抵挡银行一阵子。银行在菲亚特有 30 亿美元的贷款，如果菲亚特未能降低它的债务，银行的债权就可转化为菲亚特 30% 的股权。为了避免那一幕发生，弗雷斯科说他将会出售资产并设法挤出更多的现金。“我们的财务状况是稳固的，”弗雷斯科说，“不管别人怎麽说。”
但是，一些知情者认为弗雷斯科对菲亚特目前的困境是有责任的。他们说他过度依赖六月份离职的公司前首席执行官坎塔雷拉（Paolo Cantarella），以及 2001 年 12 月辞职的前菲亚特汽车主管泰斯托雷（Roberto Testore）。就连弗雷斯科也承认他本应该在菲亚特汽车公司发挥更积极的作用，尽管他指出他是作为公司非执行董事长来到菲亚特的。“你接受公司董事长的工作不是把它当作退休的桥梁，”他说。“但是我的确是在一个大多数美国人都要退休的年龄接受这个工作的。在过去的 18 个月里，我介入的更多一些。”
还有一些菲亚特主管将其归咎于新兴市场的经济下滑。公司 80 年代进入了波兰，土耳其，阿根廷等市场。但是弗雷斯科说，即使在扩张之后，公司也还是太依赖于巴西和意大利市场。这两个国家一共占据了轿车销售额的 60%。1996 年公司重用没有多少经验的泰斯托雷，造成对新车开发的重视不够。随着其他制造商大举进攻，尤其是侵入菲亚特传统的小型车细分市场，菲亚特在意大利市场的份额从 1996 年初的 45% 下滑到今年的 29%。“他们太依赖意大利市场，小型车太多，最重要的是，没有能够改变这个欧洲汽车业最差的产品形象 ，”所罗门美邦（Salomon Smith Barney）伦敦分析师约翰．拉尔森（John Lawson）说。
致命的一击来自 Stilo──一个高价，高技术含量的新车型。弗雷斯科回忆说，该车型的销售远远低于预期。Stilo 在 2001 年 11 月的令人失望的首次登场导致弗雷斯科重组汽车业务，并将安排人接替泰斯托雷。
新上任的贾恩卡洛．博斯凯蒂（Giancarlo Boschetti）63 岁，在菲亚特已经工作了 40多年。他计划增加研发开支并且加快新品开发速度。但博斯凯蒂最大的挑战是裁员。工会通过罢工和集会给意大利政府施加压力制止公司关闭西西里岛的一个工厂，裁员 1,800 人的计划。这个 60 年代的工厂不像菲亚特在 Melfi 的示范厂那麽有效率，尽管那里的工人和管理者也穿着洋红和墨绿色的制服，流水线也一周 6 天，每天 24 小时运转。政府在 12 月初终于批准裁员，并且允许工人从一个政府管理的基金中领取 80% 的工资。
公司官员说裁员和员工的提前退休，明年可以降低 3 亿美元的成本。和通用汽车联合采购，以及在物流，销售，行政方面的紧缩还可以节省 7 亿美元。博斯凯蒂说，只要菲亚特明年能够卖掉 200 万辆车，和今年持平，就能够停止入不敷出的势头。
但即便如此，也没法挽救菲亚特。“菲亚特最终无法靠自己生存。”威尔士大学（University of Wales）汽车工业经济学教授加雷尔．里斯（Garel Rhys）说。“这不是菲亚特的问题，而是汽车制造业经济所决定的。”这就要靠通用汽车了。这两家公司加起来是欧洲最大的汽车制造商，一共占有 18% 的市场份额。除去联合采购，通用汽车和菲亚特希望建立共同的平台来降低开支。菲亚特说，2005 年以前，通用的 Opel Corsa 将与菲亚特 Punto 共享 70% 的部件和支出。菲亚特也希望通用能从 2007 年开始通过它的美国经销商网络销售阿尔法．罗密欧。该车在 1995 年放弃了美国市场。
接近阿涅利家族的知情人说，阿涅利同意与通用联盟，是希望有一天能够成为通用汽车主要股东。如果菲亚特的盈利状况没有大幅好转，那是永远不可能的。一些知情人说，阿涅利一直怪罪于弗雷斯科──来自通用电气的希望。但弗雷斯科一直更像是一位战略家，善搞兼并，而不是一位运营主管。而且，如果没有通用汽车的这个方案，菲亚特的麻烦会比现在大得多。阿涅利家族与弗雷斯科的关系可能已缓和下来，但这家意大利最老的汽车制造商显然已没有多少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