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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福安25亿元民间标会崩盘


     六月的福安,正处在痛苦而迟缓的苏醒之中。
    
     这个曾经是宁德地区所在地的城市,凭借着电机业和拆船业,成为闽东经济重镇。而今其民间经济处于泡沫破灭之后的严重失血状态。
    
    
    
     “它(标会)影响了福安80%的家庭,”一位当地金融机构的人士说道,他本人也是标会的受害者。
    
     同样受到影响的还有当地的社会治安,此前,这个总人口65万的小城市已经发生过数十起暴力事件。
    
     街头张贴着福安市公安机关“打击借‘倒会’之机扰乱社会治安的违法犯罪活动的通告”:禁止采取威胁、恐吓、绑架、雇佣打手等非法手段追讨会款、禁止借机哄抢财物、实施“打、砸、抢”。
    
     所有这一切,都源于涉及金额25亿元的地下标会的崩盘。
    
     “标会”是一种历史悠久的民间互助筹资方式,西方把它称为“rotating savings and credit association”,意为“轮转储蓄与信贷协会”,它通常建立在亲情、友情等血缘、地缘关系上。
    
     一个11人的万元标会是这样运行的:由发起人(会头)邀请10个亲友(会脚)参加,约定每人每月拿出1000元会钱“做会”,第一个月,总计1万元的会钱举行竞标,如果一个会脚出的利息(也称标金)最高(如300元),则当期的总会款1万元交给该会脚,但是该会脚在以后的每个月都要缴纳1300元的会钱,而到第二个月,总会款成了10300元,以此类推,直到标会结束,没有竞标的会脚就赚取他人竞标时出的利息,越往后收益越高。
    
     会头要承担会钱筹集、追缴、竞标等工作,作为回报,所有的会脚在入会的时候要多缴纳一次会款,即1000元/人,总计1万元交给会头免费使用,直到标会结束时再发还给会脚。如果会头也参加竞标的话,那么竞标后的第二个月他也一样要交纳会钱。
    
     福安的“标会”基本上是遵循这套规则运行的,最早是“月会”,然后是“半月会”、“十日会”、“五日会”,最后到“日会”,直至轰然倒塌。
    
     集体癔症
    
     福安的标会早已有之,据介绍,早在1992年的时候,当地就已经崩过一次会,当时每个会平均的资金规模在几十万元之间,最大的也就一百多万元。但是标会的崩盘还是带来了巨大的创伤,“清会”整整花了四年时间。
    
     1999年,福安的经济初步恢复元气,“标会”又卷土重来。也许是接受了几年前的教训,刚开始的标会都是月会,入会的人也不太多,每个会员的会钱在数百元到几千元之间。
    
     2003年,国内的普遍缺电为福安的电机产业带来了巨大的机会,福安的电机开始畅销全国,电机厂的老板们发现,他们卖一台电机竟然可以赚到一万元到两万元的纯利,“只要开足马力,钱财就滚滚而来。”
    
     财富的讯息让人们开始冲动,富裕起来的一部分人毕竟是少数,另外没有抓住机会的人感到眼红心热。
    
     标会在这个时候提供了另外一种“一夜暴富”的机会。
    
     26岁的陈燕(化名)是福安一个服装店的老板,1999年开始经商,在生意刚起步的时候,她通过参加亲戚朋友组成的月会,获得了两万元的启动资金,几年下来,她的服装店给她带来了几万元的积蓄。
    
     “一开始很正常,会里都是熟人,外面的人是不能介入的。”但是到2003年下半年,事情开始起了变化。
    
     陈燕发现,除了自己,会里的其他人好像都突然富裕起来了,仔细一问才得知,这些人除了参加“月会”外,还参加了“半月会”,会里的一些成员甚至用标来的钱参加其他“半月会”。
    
     再往后,标会的时间越来越紧凑,从“十日会”到“五日会”,最后变成了疯狂的“日会”。
    
     陈燕发现,那些参加“日会”的人,获得了惊人的高息,有时候一万元的日会,标金高达40-50元。身边的一个朋友在交纳30万元会钱后,一个月竟然获得了15万元的回报。
    
     “每个人都知道最后会倒掉,但是谁都认为没那么快,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陈燕说。
    
     2003年底,陈燕终于下定决心,卖掉了自己的服装店,加上储蓄和向亲戚借的钱,共计13万元,参加了一个“半月会”,交了6个月的会款后,共计获息6.1万元。
    
     最后的崩盘发生在5月18日,福安当地的第二大“会头”李住投案自首,这个40岁左右的女人是经受不住会脚的追债而投案的,据称她的会总金额达到1.3亿元,李住在做会前,是宁德市医药公司福安采购站的职工。对她来说,拘留所可能是一个更为安全的地方,她价值百万元的别墅被愤怒的会脚们砸了个稀巴烂,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搬走,走入满目疮痍的别墅,还能依稀能够感受到当初的豪华阔气。她的会脚们说,在投案前,李住已经把自己的丈夫和儿女送到了国外。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说,公安机关从李住家中抄出了一张欠条,高达1560万元。“这是目前福安已知的、金额最大的欠条。”
    
     会头李住的投案,是因为她的一个“会脚”江翰文在5月初的出逃,江翰文又是另外一个标会的“会头”。这就形成了“会中会”。
    
     除了会中会外,小会的会头参加大会,大会的会头参加更大的会,会套会,形成了一个金字塔,资金不断向顶端聚集。
    
     正是这种“会中会”、“会套会”形成了一个连环套,一环断裂,集体崩盘。
    
     “一夜之间就瘫痪了,很多会头都找不到了。”一名会脚说道。
    
     福安最大的标会“会首”叫陈丽萱,她的会金额高达3亿元。据她的会脚介绍,陈丽萱今年27岁,当地人都叫她陈丽萍,陈原来无固定职业,依靠做会,令人惊讶地成为了福安市的人大代表。据她的一名会脚说,当时福安某街道要投8万元建一个公厕,街道办拿不出这笔钱,陈丽萍非常大方地垫付了,因此被选上了人大代表。陈丽萍现在也已经身陷囹圄。
    
     陈丽萍和李住只是已知的会头中涉及金额最大的,至于是否还有未知的更大的会头,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记者调查获悉,仅仅福安城北街道办事处调查登记的金额达500万元以上的会头已达27人。
    
     福安的标会总金额到底达到多少,目前没有一个确切的统计,一个认可度较高的说法是总金额约25亿元,这相当于当地财政收入的10余倍,2003年福安的财政收入也不过2.3亿元。
    
     赌场:资金的“黑洞”
    
     是什么造成了“标会”的崩盘?
    
     所有被采访对象的回答出奇地一致:“是赌潮,赌场造成了标会的疯狂,最后导致了崩盘。
    
     福安的地下赌场在当地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到现在已经有三四年历史了。最早的赌场开设在福安市赛歧镇的象环村,其幕后老板是绰号叫“弟弟头”的人物,据称此人精明干练,出手阔绰。“弟弟头”最为显著的标志是其拥有一部车牌为“闽a33333”的760型宝马轿车,此款车售价在200万以上,而其特殊号码的车牌,据称花费了“弟弟头”30万元。
    
     赌场的地点经常更换,包括福安的各个乡镇,还有福安市周围的山上,有一段时间就设在“弟弟头”在城内的老房子里,这房子离弟弟头名为“豪景园”的豪华别墅仅有数百米之遥。每次赌场开张时,约有20多名马仔看场,每个人都配备对讲机,主要分布在各个路口观察,一有警察或者陌生人出没,马上通知场内人员散去。
    
     马仔们看场的报酬是每天200元人民币,如果遇上公安机关抓赌,马仔们被抓进看守所以后,每天还能获得500元的额外补贴,因此,不少马仔都愿意被抓。
    
     “如果没有熟人带路,根本进不了赌潮,一名熟悉内情的人士说道,要进赌场,要经过三道关卡。
    
     赌场内往往只有一张桌子,玩32张牌,四名玩家摸牌,其他玩家分别下注,人数往往能达到一两百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参与赌博,有人下注、有好事者观看、场内甚至有卖方便面、茶叶蛋的。
    
     “已经形成了一个产业了。”一名坦言自己去过赌场的人士说道。
    
     赌资的多少和参加人数有关,多的时候一天台面上的赌资可达五六百万元,少的时候几十万元。一个在当地传为笑谈的故事说,一个赌徒到某个地下赌场赌博,那人将仅有的9000元作一注押了下去,没想到竟被庄家呵斥“把零钱拿开”,原来这个赌场每注要1万元整起押。
    
     赌场的抽成是赢了抽7%,输了抽6%,如果先输了10万元,后来又赢回这10万元,就必须付给赌场老板共计1.3万元的抽头。
    
     除了“弟弟头”的赌场外,也有其他赌场,但是据说如果在弟弟头的赌场赌博被抓获,“赌场保证你只会被罚款,不会被劳改,罚款和被没收的赌资都由赌场出”。由于其“信誉良好”,吸引了多数赌客前往。
    
     “弟弟头”并不是独占所有的好处,他在赌场中的股份是50%,其余分给他手下几十名大大小小的赌徒,他需要靠这些赌徒来活跃赌场,吸引赌客。
    
     江翰文也是一个赌徒,他在输钱之后就参加了李住的标会,用标来的钱还赌债。知情人士称,李住的会中,一半左右是赌徒,另外一半则是梦想发财的人们,这些赌徒以高息标走会款带到赌场,然后全体会员只能寄希望于他的手气。
    
     为了筹集赌资,标会在某些人的操纵下,从月会变成了“日会”,为的是能够更快地抽血,来养活赌常还有一部分会钱则进入赌场外围,用于放高利贷,专门借给那些赌徒。据称每万元高利贷每天的利息是200-300元,隔夜400元。
    
     如果一个赌徒输光了,放贷的人还会把钱继续借给他,指望他赢回来,才能偿还债务。
    
     随着标会的崩盘,福安的地下赌场也偃旗息鼓,“弟弟头”自然也不知去向。
    
     福安市公安机关目前正对在逃的八个会头进行通缉,这八个人包括最早出逃的江翰文以及陈成贵、肖秋华等,其名单曾在当地电视台播出过,据称,这八个会头涉及的金额都在千万元以上。
    
     记者在福安看到的政府相关公告,如《关于民间标会相关法律知识问答》、《福安市公安局通告》等,落款的日期都是2004年6月1日或者更晚。
    
     创伤难平
    
     “现在福安的十个人,有九个都在吞咽苦果。”陈燕说。
    
     陈燕的13万元会款加上6.1万元的利息已经荡然无存。但是她还是觉得庆幸:毕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用标会的钱来参会,“很多人现在只能天天躲在家里哭,出门就可能因别人用极端手段逼债遭到不测”,陈燕说这话时候,泪水在眼圈里打转。她准备再开一家服装店,赚钱还欠债。
    
     但是,她的前途也并不乐观。
    
     2004年2月份到4月份,是标会最疯狂的时候,福安仅有的三家准三星级酒店日日爆满,在这里的餐厅吃饭要提前预订,所有的卡拉ok、歌舞厅都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在挥霍,甚至像样一点的招待所都爆满,人们都不愿意住在家里,更愿意住到酒店去,“没有人把钱当回事”。
    
     “如果你在5月初来,绝对没有地方祝”一名被采访对象告诉记者。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福安涌现了很多好车,仅宝马就有十余辆,一间价格在40万元左右的店面,也被炒到了100多万元。
    
     当地一位官员说:“福安的gdp在福建排名约35位,但是消费水平排名第八。”
    
     但是,现在已经一落千丈了,饭店生意大不如前了,三家酒店入住率不到50%,受损最惨重的,就是存款在10万—50万元的家庭,不少家庭的财产在一夜之间成了泡影。这些钱的去向,除了挥霍,主要是被赌场这个漩涡吸走。
    
     2003年底,福安的标会就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当时也传出风声,说政府要打击标会。年关临近,大家发现手头都很紧张,于是互相打欠条,以求顺利渡过难关。
    
     而开地下赌场的“弟弟头”,在2003年底也曾经被宁德地区公安部门捕获归案。但是在交纳罚款数十万元后被释放。
    
     “如果当时能够停止下来,慢慢消化这部分债务,也许不会这么惨。”一位政府工作人员说。
    
     新年过后,所有人发现相安无事,欲望再一次战胜了理智,疯狂的“钱生钱”游戏重新上演,终于酿成悲剧。
    
     金融系统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一位金融机构人士透露,在标会最盛行时,福安市农村信用联社的存款余额从6亿元降到了5.2亿元,由于四大行从乡镇一级收缩,农村信用联社的资金主要来自农村,农村尚且如此,在城市中的四大行和商业银行受到多大影响就不得而知了。
    
     不仅仅是经济上的重创,标会崩盘后,那些因为无力偿还债务被债主雇人伤害的会脚或者会头们,身体上的创伤将会陪伴他们往后的日子,而因为负债家庭分裂的悲剧也将不断上演,会中会形成的三角债,已经让许多亲戚、邻里之间反目为仇。
    
     过去曾经是企业融资渠道之一的“标会”,现在已经令人谈虎色变了。
    
     2003年,福安的电机产业产值约30亿元,是否有企业参与标会还不得而知,但是对地下标会崩盘对企业融资的影响已经呈现,“银行已经不敢把钱贷给我们了,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贷款是用来做实业还是用来做会”,一家在当地颇有名气的电机厂总经理说道。
    
     重建社会的信用体系,需要更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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