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企业以“合”为贵
“一个中国人是一条龙，三个中国人是一条虫。”这是一句让每个中国人听起来都颇感无奈的话。即使在人人都呼吁合作的前提下，中国的同行间不合作、甚至自相残杀的历史也很难被改写。从2000年中国彩电业的价格同盟，到近日还未结盟就胎死腹中的空调业同盟，中国企业的合作总是难以成功。虽然随着中国加入WTO日期的临近，中国企业已经感受到国外企业的强大压力。一旦这些跨国企业全面进入中国市场，而中国企业之间又不合作，其生存机率还能剩下多少？但中国家电业这两次不成功的合作使我们不得不怀疑：加入WTO之后，中国企业就会合作了吗？
谈到合作，我们首先应当借鉴国外企业合作成功的经验。而日本人的合作可谓其中的典范。
美国也会被日本人收购?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当中国人还在进行文攻武卫的时候，日本企业已经开始在全球范围内迅速崛起。在很多美国的传统优势产业，美国公司在全球的霸主地位受到了日本人强有力的挑战。通用汽车、福特汽车、通用电气、摩托罗拉、柯达、施乐等大多数美国王牌企业都不得不在日本人面前俯首称臣。美国的家用电器产业甚至被日本人彻底打垮，直到今天也不能恢复元气。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帝国大厦等美国的标志也先后被日本企业所购并，当时美国人纷纷惊呼：“总有一天，美国也会被日本人所收购。”
进入90年代之后，受到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日本经济始终徘徊不前，甚至出现了负增长。而美国企业则在和日本企业的竞争当中，学习对手的长处，总结自己的缺点，从而在IT、电信等新兴领域夺得市场领先的位置，稳固住了其世界头号经济强国的地位。
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日本经济的两副面孔：一副是微观经济的面孔，一副是宏观经济的面孔。虽然日本宏观经济的指数徘徊不前，令人失望；但在企业方面却肯定是令人鼓舞的，企业结构的调整使得日本企业重新焕发出活力。在2000年《财富》全球500强公司排行榜中，日本有107家企业入选，仅次于美国。
中日企业间最重要的区别是：日本企业成功的舞台是在欧美市场，而不只是在其本国市场。之所以能够在非常困难的海外市场开创出一片天地，可以说日本企业的合作精神是其非常重要的成功基础。由于日本国内市场狭小，国际市场开拓虽然潜在利益巨大，但是风险重重。在共同利益的面前，日本企业变得空前团结。日本企业在进行新产品研发时能够做到通力协作，即使是最尖端的技术也能完全共享。从下面这两个案例中，我们也许可以得到一些有益的启示。
挑战者何以成为领导者
第一个案例是日本佳能公司从美国施乐公司手中夺取复印机市场份额的故事。施乐公司从1959年发明了世界上第一台复印机开始，在整个60年代和70年代初一直保持着在世界复印机市场实际上的垄断地位。施乐复印机关键技术的专利保护期限截至1976年。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来自潜在竞争者的压力，其中最大的挑战就是来自日本的佳能公司。为此，施乐开展了竞争情报研究。但研究的结果让他们颇感宽慰，因为通过调查发现，有一项制造复印机的关键技术佳能并不能够掌握，并且在全日本也只有一家小型公司才有。佳能如果想通过研发获得这项技术，则需假以时日。如此，施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但是，令施乐感到震惊的是，当其专利保护期限刚刚过去，佳能就提出了最令人震惊的挑战：佳能以施乐的成本价来销售复印机，并且还能获利！
施乐遭遇到了全方位的挑战。为了弄清佳能是如何完成这一壮举的，施乐再次展开了竞争情报调查，而调查的结果令美国人感到不可思议：佳能强大的研发能力固然是其降低生产成本，进而以极低的价格进入复印机市场的重要因素，但其能够成功的关键是在于那家日本小型公司把佳能不能掌握的技术无偿转让给了他们。施乐一直对这次无偿的技术转让耿耿于怀，他们也曾经问过这家日本小型公司为什么要无偿地把这个技术转让给佳能，答复是：为了日本国家的利益。
从1976年到1981年，施乐在复印机市场的市场份额从82％直线下降到35 ％。在其后的市场份额争夺当中，施乐也曾经成功地从佳能手中夺取过部分的市场份额，但却再也没有动摇过佳能在这个市场中领导者的地位。
第二个案例所讲述的是日本JVC公司开发VHS制式录像机：JVC公司是松下公司创始人松下幸之助先生所有的一家中型电器制造公司。今天的JVC公司以卓越的研发能力而在日本家电企业中闻名，但在20世纪70年代，其规模只约相当于松下公司的1/10左右。该公司第一个重要的研发成果，是在1976年开发出世界上第一台VHS制式录像机，即我们今天广为使用的家用录像机。之后，该公司成功地说服松下和东芝这两家世界级的大公司接受了其授权生产协议，共同将VHS制式录像机推向市场。
在研发阶段的大部分时间里，JVC都与索尼、松下和东芝等日本大型电器公司一起共享该领域最尖端的研究成果。应该说，如果没有这种技术共享，以JVC的实力，是无力单独完成其产品研发的。随着JVC产品研发成功而进入生产阶段，相对于全球庞大的市场而言，其生产能力是绝对无法满足的，而松下和东芝的参与，最终形成了日本企业的多赢。JVC、松下和东芝等日本家电企业都从VHS制式录像机的生产中获得了可观的回报。而JVC也为其今天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从这两个案例中我们可以看到：虽然是美国人发明了彩色电视机、录像机、传真机、复印机等电子设备，但日本公司的合作精神却使他们控制了这些产品全球50％以上的市场份额。
日本企业能够相互长期合作的原因无外乎两点：一是在日本国内市场有限时，合作开发国际市场符合多数日本企业的共同利益；一是在市场空间有限时，合作研发的体制能够创造出足够容纳每一家日本公司的巨大的市场空间。正如JVC公司的高野镇雄先生所说：“我们的基本政策是把资讯、技术和规格同时散布出去，市场大得足以容纳每个公司，没有必要由一家公司独占所有利益。”当然，这里所指的公司我们只能理解为日本公司，这是由其独特的民族性所决定的。
中国企业需要合作
依笔者的拙见，中国企业需要的合作是在共同开发国际市场和共同发掘国内市场潜力这一高层面的合作，而不是在国内现有的有限市场上拙劣的价格同盟。今天，中国企业的优势在于资源优势和规模优势，但是这种优势并不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附加值。在国际市场上，中国制造的产品就是廉价产品的代名词。因为我们生产的产品别人也能生产，而且做得比我们还要好。产品科技含量不足是限制中国企业进一步发展的最大瓶颈。而中国企业现有的研发，受到资金和人力资源的限制，只能是对简单技术在低水平层面的重复性研发，或者干脆从国外重复引进技术。从中国企业的发展来看，这都不是长久之计。因此，中国企业需要合作。
合作与竞争之间的矛盾并非中国所独有，甚至并非人类所独有。这一现象在生物界中普遍存在：当物种间的生存压力增大时，物种内部就会趋向于合作；而当物种内部的生存压力变大时，物种内部的竞争就会加剧。例如狼群和鹿群的关系：当狼群的数量增多时，雄鹿就会联合起来，共同抵御狼群的进攻；而当狼群的数量变少，鹿群的生存威胁减小时，雄鹿就会为争夺牝鹿而进行激烈的竞争。
当WTO的大门对中国开启的时候，狼群真的来了。
也许现在是中国企业学习和借鉴日本企业合作模式的时候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并且越来越紧迫地逼近到中国企业老总们面前。但愿这不仅仅是我们富国强民的一个奢望吧。
原文发表于《南风窗》200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