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敏，甘为他人作嫁衣？
西凤酒是中国四大老牌名酒之一，西凤酒厂是1956年组建的国有大型一档企业，1988年晋升为国家二级企业，但进入90年代 ，转入市场经济之后，在白酒行业新的竞争格局中，西凤酒发展缓慢，渐处劣势，这一老牌名酒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困难重重。
1999年10月8日，西凤酒厂改制，并联合其它企业法人和社会法人成立了西凤酒业股份有限公司,时任宝鸡啤酒厂常务副总的刘敏，在毫无预兆、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组织部突然调任至刚刚成立的西凤酒股份有限公司出任总经理一职，原酒厂老厂长任股份公司董事长。
2000年9月，笔者在前往西凤酒厂采访刘敏时获知，自1999年10月到2000年9月，股份公司销售收入保持着30%的增长率，利税增加一倍，利润增长20%，无疑，这为西凤酒业股份公司良好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2002年时，酒厂职工总收入已增长42%，公司的发展如日中天。
2003年1月8日，在公司业务蒸蒸日上之时，刘敏却在下届总经理选举并未尘埃落定的情况下，突然辞职。
2003年2月，酒界一媒体对此事刊发了意味深长的报道——《惊闻西凤高层有变，刘敏黯然辞职》，文章提到原董事长退休归隐，由董事长的徒弟接任股份公司总经理一职……
刘敏，有些话现在不好说
自采访完刘敏后，如今已过去了两年多时间，虽然从没联系，但却一直关注着他和“西凤”，看到关于他黯然辞职的报道，第一感觉就是——刘敏有话要说！2003年3月10日，当我拨通了他的手机并说明了采访目的，他爽快地答应了，但却说要等到下月中旬。问及原因，他说，有些话现在不好说，等组织上落实了新的工作再说。
靠山临水，百亩农场难道是刘敏向往的世外桃源
如约前往宝鸡采访刘敏，一身休闲打扮的他显得很精神。刚坐下来，他就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最近在帮一个朋友搞养殖场，划了百亩的田地养种羊。我说，你就是闲不住啊。他说，那个养殖场很不错，背靠山，面临渭水，植了草种了很多果树，盖几间房，还有啊，那里的小羊羔会不停地往腿上蹭，还用嘴使劲拽你的衣角……说到这些，他开心地笑着，好像还沉浸在世外桃源般地生活里。
尽管他显得如此开心，但我却从他的笑声里读到了一丝酸楚，虽然在此之前只见过一面，但能看得出，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工作才是他的快乐。而如今听着他这样的描述，我感觉到他内心在逃避着什么，或许是失落，或许是不安，而田园，也许是他此时心灵最好的疗养地。他说，看着自己亲手开的田、种的草场觉得很开心——但愿这里的忙碌和与世无争能让他感觉好些。
刘敏，离开西凤是我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事
我问，离开西凤前有思想准备吗？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事。他说，在西凤的三年里，他曾不止一次地在给干部培训时强调这样的观点：一个企业的总经理最多只能连任两届，美国总统连任不能超过两届这也不是拍脑袋随便定的，自有他的道理。企业发展要不断地求变，要想求变，要么换领导，要么领导换思路。但事实上，一个人要改变固有的思想很难，所以最好的就是换领导，就像抛物线原理一样，要想不下落，就要站在最高点不断地发展……他说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想的，他有准备，但没想到这么快，而且是在元月份，酒企销售最关键的时候，突然的变动，没有任何过渡，让他始料不及——不知酒厂大部分元老级的领导人听了刘敏的观点会作何感想。刘敏的性格，正如他自己所说，就知道干活，不去考虑其他的事，做自己的企业还好说，在国企，就成了他的致命伤。金庸的《鹿鼎记》里，韦小宝说得好：“有真本事的人大都不肯拍马屁，拍马屁的人肯定没真本事。”
背负三大罪状，心灰意冷黯然辞职
问及人事变动前有没有预兆，刘敏说，换届前很早的一段时间，厂里就对谁上谁下众说纷纭了，那时他就觉得不太好，也有人提醒他该“活动活动”，但他说自己是从农村出来的乡下娃，20岁大学毕业分到宝鸡啤酒厂，23岁就担任技术科长，32岁担任总工程师，34岁担任宝啤的常务副总，36岁任西凤股份公司的总经理——二十年干到今天，在宝鸡无依无靠，全凭自己的本事，求人的事干不了。但不久，就听说有人告了他三大罪状，第一，说他作风不好，甚至有人打电话给他爱人。说到这里，他并不多作解释，只是苦笑着说：在那样的地方……第二，说他和经销商、广告公司、媒体关系太好。他有些激动地说：经销商，有的可是上千万的销售大户啊！广告公司媒体记者只要谈得来就可以成朋友，难道这也有错！他们的逻辑是：没有好处，你刘敏为什么对他们那么好！说到这里，他无奈地摇摇头，接着说第三条，说他是独断专行。如果我独断专行还能让你告黑状，早治住你了！他有些愤然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事情虽然已过去了三个多月，但能看得出，提起这些事他内心还是无法平静的！
然而，他说最让他感到寒心的是，被告状后不久，上级有关部门就派专人组团驻扎西凤一个多月对他进行调查，甚至还把所有驻外的销售经理召回问话，正是销售旺季啊，这影响太大了。他掩饰不住一脸的愤然和忧虑，点燃一支烟又说，干了三年什么不了解啊，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这让我觉得是一种侮辱。告我倒罢了，他们这样对我调查，使我彻底灰心了。我问，你就下决心离开了吗？他说，没下决定走，只是有些动摇了，促使他下决心的，是和一个朋友的谈话。那个朋友劝他说：“你再干三年，西凤好了你的身体可就彻底垮了，这些成绩还招人如此待你，以后干得更好了怎么对你可也不好说。”刘敏说，当时他已连续挂了六十多天的吊瓶，体力透支，不断发烧，人也瘦了十几斤。常住厂里脱不开那个圈子，上班下班没什么区别，白天晚上脑子里想的都是工作，那段时间身体越来越差，听了朋友的一席话，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
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只是觉得遗憾，有很多想法还没来得及实现
我问，离开后你感觉如何？他说，肯定有失落，毕竟付出了许多，不过也没什么后悔的，只是觉得遗憾，很多想法还没来得及实现。我问他今后的打算，他说，本来一位朋友多次打电话约他南下发展，可孩子今年上高一了，要好好陪他度过高中阶段。这些年，在外忙碌欠家人的太多了，所以决定留在本市工作，可能要到市经贸委。说到这里，他有些感叹，但马上又恢复高亢的声音，高兴地谈起了他的家事。他说，现在感觉轻松多了，每天早上尽管不用上班了，但还是习惯早起，给上班的爱人和上学的儿子做早餐，送他们走后，就打扫卫生收拾房子，之后就看看报纸，晚上做好饭菜等妻儿回家，一家人说说笑笑很开心……最近，总有朋友打电话来问他在做什么，他总是这样回答：我现在是五星级的全职保姆，而且自己带薪。说完他爽朗地笑了。看得出，他有一个温馨的家，但也能感觉出他的自嘲和失落——对于他来说，闲暇是难得的，也是痛苦的，更何况现在是迫不得已的。
国有企业做不好，根本不是体制的问题，而是管理的问题，是企业领导者个人的价值取向问题
问他在国有企业做了这么多年有何感想？他说，很早就在想一个问题：国有企业为何大部分都做不好？他觉得做不好的根本原因不是体制问题，美国的企业总不存在体制问题吧，可照样有许多企业破产倒闭，我认为根本原因在于机制问题，在于企业的管理问题，国有企业发展的好坏，更取决于企业领导人的个人价值取向。我把国有企业领导人根据其个人价值取向的不同，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就是唯上型；这种领导把做企业当成自己升官的跳板，想利用企业资源为自己铺路，他对企业的一切决策当然都会围绕这个目标进行，这样的企业能做好吗？第二种类型就是唯利型；这种类型的领导，只是利用国有资源为自己谋取私利，总想着自己挣钱，从企业拿点好处，企业决策就围绕这一目标进行，只贪图眼前利益，捞一把就走人，企业怎么样他不管。第三种，就是真正做事业的领导，只为企业的长远发展打算，不计较个人得失，在国有企业做这种领导很难，海尔做得那么好，张瑞敏也曾被拉下马过，不容易啊！
对于民营企业，刘敏觉得中国的民营企业有个现象不太正常，那就是民营企业都以能不能进政协作为有没有地位的象征。这次十六大对民营企业家在当选代表的人数上有所增加，把进政协常委也当作对民营企业社会地位的肯定，他认为民营企业创造了巨大的社会财富，它的存在本身就具有价值和地位。
刘敏还对我说，为何中国没有百年的大企业，中国的民营企业为什么做不大？其实你们做财经记者的，把这一个问题研究透彻就很厉害了。说这话时，他显得很诚恳。
采访后记：
可以说，刘敏的这二十年，也是见证和亲历国有企业改革的二十年——从国营的宝鸡啤酒厂，到国有宝鸡啤酒厂，从国有的西凤酒厂到西凤酒业股份有限公司—二十年的努力，在四十岁这一年还是无奈地离开了，“四十不惑”，但刘敏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以及上面对他不了了之，至今也没有任何说法的调查，却是困惑不已……
虽然很无奈，但刘敏最终还是离开了干了二十年的国有企业。事情已过去了半年，但他还在等，等组织的分配、等有一个结果……
刘敏或许只是众多国企干部中鲜为人知的一位，但“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我们或许更多地关注着国有资产改革，讨论着国有资产的流失，但我们国有企业的领导者呢？体制改了，名字也换了，国有企业领导在和民企一样面对市场竞争压力的同时，却还要面对上下人事竞争的压力——看来，政企分开还有待于执行得更彻底、更完善。
原载：《智囊》2003年第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