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父子兵团
茅忠群与吴志阳，分别是中国两大家族企业方太和侨兴的少帅，他们有着相似的家庭背景——父亲创办家族企业，也有着相似的经历——求学中途回家、与父亲携手再次创业……不同的是，茅忠群在回到方太后，依然不脱离方太主体进行着二次创业和自我变革，而吴志阳却因为一次以侨兴为主体的收购行为而有了侨兴之外的新的起点。
不过，无论道路的取向究竟有何不同，也无论究竟是子承父业还是父子创业，家族企业父子兵彼此的角色定位应该是令人最感兴趣的。
茅忠群：方太转型经
茅忠群很低调，这个近年来备受媒体关注的年轻人并不喜欢频繁地抛头露面，他很诚恳向记者解释说，因为方太目前发展与理想状态还有许多差距，自己眼下应该安心做事。在记者的再三要求下，他终于同意接受记者采访。
被“拽”回家
子承父业是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于是，刚从上海交通大学研究生毕业、正准备去美国念博士的茅忠群自然而然被父亲“拽”回到家族企业中。
“当初摆在我面前的路有几条，尽管这条路并不是我最希望的，但是现在回头看，我觉得选择这条路还是很正确，因为这是一个施展自己才能的事业机会，而且我感到现在的生活非常具有挑战性，非常丰富有趣。”茅忠群口音夹杂点江浙味，声音平缓、从容。
时间要追溯到1994年，茅忠群的父亲茅理翔经营的电子点火枪企业飞翔集团当时已经做到世界出口量第一，但是由于技术含量低，许多小企业纷纷跟进，市场竞争更加激烈，飞翔面临着发展的困境，前途未卜。那年春节的年夜，茅理翔的困境被茅忠群看在眼里。在茅理翔的观念中，中国的职业经理人缺乏信用和有效的制约机制，许多企业放手给职业经理人做，后来却产生出许多麻烦的问题，最后变成他们自己的了，他希望儿子能够回到企业中。不过茅忠群当时却想到半年后他就即将从上海交通大学电力电子技术专业硕士毕业，等待他的是继续深造的机会，但是，如果不帮助父亲，谁来帮助他？他一度陷入到矛盾之中。
摒弃“飞翔”塑造“方太”
“其实我回到父亲身边，并不是单纯的守业，可以说1995年以前的十年是父亲第一次创业，而我回来后应该说是第二次创业。”茅忠群概括说。
茅忠群认为，父亲第一次创业的时候是能人治厂的时代，从大到小，什么事情都是父亲一个人在闯，而且，亲戚朋友的扶持对于茅氏家族的成功发挥了很大作用，但是，随着企业发展，随着家族内部利益分化，矛盾必然会出现。因此，他与父亲约法三章，父母的所有亲戚都不得进入新公司。这样，方太从企业创建起就主动归避了家庭经营的弊端，避免了日后可能出现的更深层次的矛盾。
同时，茅忠群还认为，不能只做点火枪，必须开发一个新产品，再创建一个新品牌。父子俩开始进行市场调研，最后将眼光落在微波炉和抽油烟机上。茅忠群认为应该上马吸油烟机项目，而父亲却认为应该做微波炉。
分歧出现了，而且当时国内已经有200多家吸油烟机生产厂商，光浙江地区就有帅康、玉立、老板等知名品牌，要建立一个新品牌挑战极大。但是茅忠群认为，“市场没有迟到者，有需要就有市场。经过我们的市场调研显示，进口产品在中国水土不服，而本土产品又存在六大缺点，滴油、漏油、拆洗费时费力、噪音大、吸力小、外观不美，消费者对现有的产品并不是很满意，这个市场有许多文章可做。”
茅理翔同意了儿子的想法，却又为失去“飞翔”这个老品牌、重新打造“方太”这个新品牌而不放心也不甘心，父子俩再次意见不一。茅忠群认为，飞翔很空泛，很难与厨房联系，不利于市场开拓。可是茅理翔此次看到了儿子的头脑与闯劲，最终同意放手给儿子做。
“尽管也是父子兵团，但是我和父亲与其他家庭的父子关系不一样，我们是总经理与董事长的关系，但是我这个总经理又比一般意义的总经理权力大，决策上的事情父亲很开明，他都交给我做，而且我们也有约在先，如果意见不一致时一定要以我的为主，父亲则充当一个高级参谋的角色。”茅忠群说。
1996年年初，针对中国厨房环境与烹饪特点设计的方太吸油烟机诞生，并开始投放市场。
茅忠群很聪明，他的智慧创造出方太的品牌。香港、广东许多家庭主妇都把香港亚洲电视台烹饪节目资深主持人方太作为偶像，茅忠群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他说：“吸油烟机如果用它来命名，会很容易被消费者接受和联想。”
结果完全与他料想的一样，搭着方太的名人快车，方太吸油烟机没有打广告，在广东市场很快就占据了首位的销售量。随着方太品牌优势的进一步扩张，茅忠群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尝试，决定邀请方太本人一起拍摄第一部吸油烟机广告。这是一个成功的策划与运作，不仅让方太形象更深入消费者心中，“炒菜有方太，除油烟也要有方太”的广告脍炙人口，销量继续猛增，而且引来许多媒体的广泛关注与报道，因为这是当时国内惟一的同名名人广告，以至于后来，方太的品牌策划被收录为营销成功案例。
不过，这个内敛的年轻人并不容易被眼前的成功满足，在一次广告研讨会上专家的建议他记得很清楚：“专家对我说，品牌提升不能依赖名人效应，应充实企业内涵。我也认为，方太成功，广告功不可没，但是关键还是在于产品，在于企业的内功。”因此，茅忠群花费了更大的工夫在企业修炼内功上。
向“一体化”转型
尽管现在方太主要是由茅忠群打理，但今年年初，方太向“厨房领域产品一体化解决者”转型依然是父子俩共同的观点。“1998年时，许多人看见方太市场占有率在行业第二，就建议搞多元化，而我和父亲都一致认为，做大之前要做深，要把厨房产品做透，走厨房产品专业化道路。”茅忠群告诉记者。
茅忠群和茅理翔一致认为，虽然方太在七年中取得了一些成绩，但中国入世后市场竞争更激烈。一方面，国内大型家电厂商如海尔、美的、科龙等纷纷圈地厨电领域，这些传统的家电企业、厨电新军将在中低端厨电领域大举拓展市场。而另一方面，由西门子、伊莱克斯带动的跨国厨电军团，带着雄厚资本和技术实力席卷而来，这些国际巨头在技术力量与营销理念上拥有相当的优势，中国厨电企业在这方面还存在着相当大的差距。此外，国内的厨电市场目前格局尚不明朗。全国抽油烟机、灶具品牌多达近300个，即使市场份额前十位品牌的销量总和也仅占到市场总量的70％。从目前的市场份额来看，厨房领域并没有绝对的强势品牌。而另一份统计资料显示，未来5年将有29％的城市居民家庭准备购买整体厨房，市场空间将达到580亿元，其中厨房电器的空间可能达到近100亿元。
茅忠群说，厨具市场尚不规范，但潜力巨大。而这次两大势力的夹击，将给国内的厨电市场带来一场新的变革，行业内的所有厂商都将受到冲击，而方太只有适应变革、及时调整，才会获得更好地发展。“因此，我和父亲将用厨房专家的策略应对竞争。因为仅仅把厨房电器、用品与橱柜融为一体并不能真正完成厨房的整体设计，对空间布局最优化、劳动强度最小化、厨房操作智能化、烹饪活动娱乐化也需要提出明确要求”。
吴志阳：“我和父亲是最佳拍档”
关于吴志阳的报道并不多，他也是在去年侨兴收购ＣＥＣＴ后才开始和媒体打交道的。今年刚刚30周岁的他，应该是属于少年老成那一类，举止非常稳重。如果把他和茅忠群比较，茅显得很书卷气，吴则显得很商人味。在北京后海一家叫做“南久旺丹”的酒吧里，记者与他一起分享了他鲜为人知的成长故事。
辍学还家
“父亲当时承包了镇里的服装厂，有一次父亲接到一个羽绒服生产加工的定单，他靠银行贷款购买了羽绒服原料，生产好以后对方却突然不肯付款，这些羽绒服压在福建又卖不出去，如果卖到东北只能用昂贵的包机（包飞机）形式。我们当时真是四面楚歌，不仅要还银行20多万贷款，还拖欠了员工工资。”吴志阳回忆说，“我是家里的长子，责无旁贷要担起家庭的责任，看到父亲有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帮他！”
正因为如此，初中还未毕业的吴志阳放弃了学业，和父亲一早瞒着母亲和两个弟弟从厦门到了深圳，他们决心重新创业来还债。
吴瑞林靠着深圳做电话机加工的朋友，开始了电话机喇叭零件的生产销售，却将吴志阳送到工厂里打工。“父亲觉得做生意容易起起落落，不希望我走他的老路。但我经常帮助他干些搬货类的体力活，其实我们的心还是在一起的。”吴志阳说。经过一段时间积累，吴氏父子还清了员工工资。
此时，命运的转折点出现了，吴志阳认识了一位在大陆做电话机出口生意的香港朋友，他希望由吴氏父子做国内代理。吴志阳发现，当时电话机的利润是100％，投资多少，回报多少。他说服了父亲，两人结束了单一的电话机喇叭零件的生产，开始投身电话机的销售。半年之内，净赚了几百万，吴氏父子挖到了第一桶金。
合作一段时间后，香港朋友希望自建销售网络，同时吴氏父子也希望在生产、销售方面实现自主。由于当时惠州合资政策很好，他们选择了在惠州建立公司。
1992年，侨兴规模很小，只有一条生产线，吴瑞林主要负责公司管理与政府关系，吴志阳则负责开发新产品。“企业刚创立，最初只能通过模仿来完成企业的成长。”吴志阳说。“我们从上海国有企业挖来一些工程师，模仿日本、韩国的电话机外型，设计出很多外观漂亮的电话机产品投入市场。”
尽管当时惠州已经存在着赫赫有名的ＴＣＬ与德赛电话，侨兴依然在业界站住了脚跟。
父子较量
“父亲一直很信任我，随着侨兴的长大，我们在投资方向等一些大问题上产生出一些摩擦，但是我们会听取对方意见。父亲并不霸道，我们之间沟通得很好，他很民主。”吴志阳评价说。
在吴志阳的记忆里，有四次摩擦印象最深刻。第一次关于品牌问题。1995年时，吴志阳得知上海做电话机的520工厂经营不好，但是该厂电话机的品牌叫“中国电信”，吴志阳认为这个品牌很好，打算将它拿过来做，打“中国电信”与“侨兴”两个牌子，双腿走路，但是父亲坚决反对，他认为应该只打“侨兴”的品牌。
“究竟谁对谁错不好评价。如果当时我们签约，就可以20年享用这个品牌的商标，自己则不用花太多的广告费来塑造品牌和形象，但是父亲坚持要自己创办自己的企业品牌，不过现在侨兴的品牌也确实做起来了。”吴志阳说。
第二次是关于房地产投资问题。1999年时，吴瑞林希望涉足房地产，他认为通过投资更多的产业可以规避单一产业风险。但是吴志阳不同意，他认为投资太多会导致资金分散，不利于企业的长远发展，侨兴应该一直沿着电话机这个行业做，发展相关的产业链条，要在通讯行业做精、做专、做细。吴志阳考虑到当时土地价格不高，对企业伤害不太大，建议父亲用来兴建科技园区。吴瑞林最后买下了1000亩土地，现在这块土地已经增值了十倍。
第三次摩擦也在投资领域。1999年时，侨兴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便花了1000多万，建立了手机事业部。但是信息产业部认为侨兴是民营企业加上外资背景，不同意发给侨兴ＣＤＭＡ项目牌照。
吴志阳说：“当时我们处境很尴尬，电话机市场基本达到饱和，侨兴需要新的增长点，由做电话机改为做手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们进入手机市场的决心也很大。但是因为ＣＤＭＡ项目没有批下来，父亲又接到加拿大一家做路由器公司做的商业计划书，说他们要开发一个和华为、甚至ｃｉｓｃｏ媲美的路由器。父亲非常感兴趣，决定投资，可是我认为行业本身已经被垄断，投资风险太高，加拿大研发成本也高，所以不同意投资。”
吴瑞林眼看拿不到牌照，很着急寻找新的突破口，决定做塑胶管。可是吴志阳再次认为这个行业没有利润，只能靠规模化发展：“投资塑胶管，1000多万不如建立一个研发中心研发手机。尽管已经有许多手机企业在前，但侨兴还有抓住的市场机会。”
“这种例子很多，我们有各自的意见，总要有几个回合的较量来互相说服。”吴志阳感慨地说。“不过，我最尊敬父亲，也很欣赏他，他做了平常人想不到也做不到的两件大事情，一个是ＩＳＯ9000认证，一个是去纳斯达克上市。父亲永远都是我的骄傲。”
转型突破口
急于寻找企业转型的突破口成为吴瑞林的心病，此次，又是儿子帮了他的忙。
当时，中国电子集团（ＣＥＣ）有4个手机牌照：厦新、武汉中原ＮＥＣ、ＣＥＣＴ和深圳桑达。随着ＣＥＣ内部调整，新领导班子进来之后，认为不应该有这么多手机品牌，存在重复竞争和重复建设，决定把较晚注册的ＣＥＣＴ卖出去。而侨兴当时正准备生产出手机，贴中兴的牌子，一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就立刻去和ＣＥＣ谈判。和侨兴有相同意向的企业很多，包括创维、ＵＴ斯达康、天津泰达等，经过几轮谈判，侨兴以溢价70％购买其股份，控股ＣＥＣＴ。
“形势很像投标，我们出价高，加上是民营企业，在管理终端比较有优势，所以就达成了协议。”吴志阳回忆说。
民营企业进入国有企业，但体制上的冲突并没有在侨兴进入后发生。刚进ＣＥＣＴ的时候，吴志阳只带了一个财务长。因为考虑到中电是国有企业，如果改革太快，可能会伤害到企业。吴志阳采取的措施是——职位不变，工资增加50％，并许诺生意好了实行分红，公司上市之后大家可以持股。“刚进入手机行业，我压力很大。手机行业竞争很激烈，国外的大公司资金实力雄厚，品牌响亮，可是我也考虑到国内很多行业，比如彩电、电话机，国内品牌也渐渐打破了国外品牌独占的局面。手机也会走这样的道路，国内手机厂商也会做出让人侧目的成绩。而且，手机市场很大，它不同于彩电、电话，可以用很长时间，手机人手一部，而且它会经常更新换代。”他说。
吴志阳认为，如果你没有成本竞争优势，将无法在市场上竞争，而要具备成本优势，国内企业应该沿着研发这条路线，当然也不是投资很多钱从低层协议去开发，而是利用国外的基础产业链做自己的整合。ＣＥＣＴ现在有3个研发中心，其中只有1个研发中心做芯片开发，其他的2个研发中心都是买模块回来进行外观与应用的研发。
除此以外，目前有一个部门正在负责研发针对国外运营商要求的一些产品，为将来的出口生意做准备。“和大品牌竞争，侨兴尽量走一些创新的道路，避开正面交锋。当初收购ＣＥＣＴ的时候，承诺会保ＣＥＣＴ这个品牌，我是公司的大股东，我要把ＣＥＣＴ当作自己的品牌来做。将来侨兴会不会再做一个手机品牌也很难说，它会专注于通信领域。目前侨兴还是以电话机为主，刚开发出一个可以发短信息的电话机，预计今年可以为侨兴赚2个亿的利润。目前收到很多订单，大约有几十万台，都是中国电信部门下的订单。”
在一次采访中，吴瑞林表示，他的三个孩子，最满意的是吴志阳，对此，吴志阳说：“我和父亲一起创业，共同渡过难关，这期间有成功、有失败，真的是甘苦自知。”当记者问及：“如果当时家里没有遭遇那种波折，你是否会继续读书”时，他回答说，即使读书，最后还是要回来继承父业的，因为父亲吴瑞林希望儿子们不要偏离他，一家人团结起来共同创业。“实际上我和父亲是最佳拍档。”吴志阳在采访结束之际笑着说。
原载：《经济观察报》2003-08-11第1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