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医生眼中的“看病贵”
■两会对话
■主持人：柏晶伟 中国经济时报记者
■嘉宾：侯树勋 全国政协委员、解放军总医院第一附属医院（原304医院）骨科主任
■地点：北京二十一世纪饭店一楼会客厅
我国经济发展水平低，政府对医疗服务投入不足是根本原因
柏晶伟：“看病贵”、“看病难”是今年“两会”的焦点议题。有人认为“看病贵”“看病难”原因之一在医院和医生，公众对医生的评价很低，甚至很不客气，您怎么看？
侯树勋：把“看病难”、“看病贵”这锅热水全浇在医生头上，是不公允的。
医疗服务水平的高低取决于政府投入。我们国家经济发展的总体水平还很低，综合实力与发达国家有相当差距。国家每年投在公共医疗服务领域的钱有限，有人计算过，美国财政支出中年人均医疗费用为4000美元，香港大约为1000美元，中国大陆只有不到50元人民币，缩小这个差距需要很长时间。解决医疗问题不像解决温饱问题那么简单。比如一人一年1000块钱就能吃饱肚子，但做一个中等手术起码要1－2万块钱。国家对公共医疗服务投入少，患者自己支付医疗费用的情况还要维持相当一段时间，“看病贵”的抱怨还会很多。
对高价格的医疗服务，患者没有心理准备
柏晶伟：社会上对医疗服务价格颇有微词，医院乱收费让老百姓看不起病。各地医院被曝光的事情不少。
侯树勋：“看病贵”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中间环节以及部分医院乱收费造成的。这个无须回避，舆论批评也是对的。但还有其他原因，其中重要的一点是人们由过去公费医疗时看病不花钱一下子转到现在看病的大部分费用要由自己出，心理准备不够。过去农村有赤脚医生，城市实行公费医疗，看病不用自己花钱，也能达到较好的治疗，传统的医疗体制养成了看病不花钱或少花钱的社会心理。医疗体制改革以后，需要自己掏腰包看病就接受不了了。
柏晶伟：问题是现在医疗费用太高，药价太高。
侯树勋：医改前医疗费用低有药品本身的原因。比如，过去有的药很便宜，但是专利保护期过后我们自己生产的。可是现在我们使用的进口新药大部分仍处于专利保护期内，费用中包含着产品的专利费、研发费，药品本身就贵。我想，这个情况患者不是太清楚。加之我国医疗保险制度不健全，多数病人要自己掏钱看病，家庭用于防病治病方面的开支明显增加。因此，生病没钱看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可病人往往把看病难、看病贵的怨气一股脑儿全撒在医院头上。
医疗服务行业有特殊性
柏晶伟：现在人们对看病贵的抱怨，很大原因是医生动不动就要求做全面检查、开大处方，医生和药商、医药代表有扯不清的关系。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侯树勋：医生队伍中有不守医德，拿额外收入的不良现象，这必须承认。媒体也多有曝光。但有些医生给病人做全面检查却有其他原因。
柏晶伟：什么原因呢？
侯树勋：医疗服务行业有特殊性，现今医学对疾病的认识仍不是很完善的，在治疗中存在意外和风险。现有的技术条件下，手术后出现并发症是不能完全避免的，但一旦出现，病人家属就会不满意，就会告医生。看病的时候，医生为减轻病人负担而用简单的诊疗手段，对大部分病人来讲，治疗效果都很好，但有一个患肿瘤的病人因未做ct，早期可能没发现肿瘤，患者家属就可能指责医生误诊，责怪医生为什么第一次看病不做ct，就会和医生打官司。于是，医生为保护自己便对所有患者作全面检查，事实上这种检查是不必要的。结果可能是1万个做ct的人里只有1个是肿瘤患者，其余9999人检查都是阴性结果。这样做，医疗费用能不贵吗？
柏晶伟：如果医药分家，是不是就能解决看病贵的问题呢？
侯树勋：现在提出医药“分家”的主张，是因为人们看到医院有相当部分收入是从售药中获得的，认为医院不售药，这部分利润就可以让利于病人，病人治病的费用就可以降下来。从理论上讲是这么一回事，但实际却忽视了中国医院普遍存在的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医生诊疗收费普遍偏低，医护人员的劳务技术价值远未体现出来。如果医院除去了药品和器械的收入，医院将无法维持正常运转。
我国医护人员技术收费标准在全世界范围内是最低的。比如，一个有经验的医生，如果他不是专家，那么他的门诊挂号费是5元。5元在社会中是什么概念大家都很清楚，而门诊看病对病人接下来的治疗起着关键的作用。再比如，在住院部医生每天的查房是不收费的，而医疗行为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查房实现的。医生在查房中，通过问诊、查体并结合自己的经验对病人做出诊断，却没有任何劳动价值的体现。还有手术的操作，它是高风险、高难度、需要高技术水平的，但这部分的费用却很低，一台大手术的手术费只有1000多块钱，却包含了建设手术室的投入、手术医生、助手、护士、麻醉医生的全部劳动和一些消毒、辅料的费用。
柏晶伟：如果把医生诊疗收费标准提高到一个合适的水平，使医院不靠售药和器械的收入也能生存下来，可行吗？
侯树勋：如果先把药品器械从医院分离，过渡期医院的收入如何保障？国家没有这么大的一笔财力来支付过渡期医院的亏空。如果先提高诊疗收费标准后再分离，病人看病会更贵，更难以承受。
柏晶伟：您对解决“看病贵”问题不乐观？
侯树勋：不是不乐观，而是解决起来时间较长。有些经验可以借鉴。在有些国家，医院把全部收入上交国家，国家再根据医生的业绩发工资、奖金和医院的办公开支，收支两条线分清，不让医院自己收费，医院自然也不会采取不正当手段创收了，医生也就不会开大处方了，因为多开的钱医院、医生得不到。
还有就是要大力发展医疗保险和社区医院。小病没有必要上大医院，社区医院运行成本低，就医的价格自然就低了。即使没有药价虚高，大医院设备好，运行成本高，就医价格自然也就会高。
总之，看病难看病贵，是由多方面原因造成的。解决它要靠国家财政收入的增加，医疗保险制度的完善，社区和农村医疗卫生体系的建立，医学教育的改革，医疗监督机制的健全以及医生道德水平的提高、医患和谐关系的形成等等诸多因素。（来源：中国经济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