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立金钱观:口不言钱与爱钱如命
魏晋名士里有“口不言钱”的王衍,也有爱钱如命的王戎,前者不无矫饰的嫌疑,后者又有人以“自晦”为之辩护,名士与金钱的关系实在耐人寻味汉末清议名士因对抗宦官擅权的王朝遭到镇压,两次党锢案使善类摧折殆尽,东汉王朝也因丧尽士心与民心而随之崩溃;黄巾起义和群雄争霸,使知识分子退出历史舞台,直到魏晋之际,士流才又集结成有规模的势力。由于时代环境不同,这批代表社会舆论的文化精英与汉末清议名士的趋向相异,清议化为清谈。但前后两批名士对待金钱的态度却一脉相传,后者较前者更为矜持。
魏晋清谈名士言谈之所本是老庄玄学,老庄道家学说主张处世要高蹈超脱,也就是说,对世俗事务要清高自持。可以想见,持这样人生态度的人肯定不会在物质事务上精打细算,更与孜孜求利冰炭不相容。于是,不愿沾惹金钱,视之为“铜臭”自然成了名士们矜夸清高的一种姿态。因此,清谈名士班首王衍“口不言钱”一事,遂成广为传诵的美谈。
《世说新语规箴》载:
“王夷甫(王衍的字)雅尚玄远,常嫉其妇贪浊,口未尝言钱。妇欲试之,令婢以钱绕床不得行。夷甫晨起,见钱阻行,呼啤曰:“举却阿堵物!””“阿堵物”即今语“这个东西”。王衍清高至此,连说“钱”字都怕脏了嘴。他老婆恶作剧,把钱串堵在床周挡路,意欲逼王衍破例。但他竟然用“阿堵物”代之,硬是不提“钱”字。“阿堵物”因此事遂成为文人对金钱的代称,有如“宁馨”(犹今语“这般”)成了佳儿的代称——这个典故也出于王衍。《晋书》本传说,王衍幼年去见“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因为风姿俊雅,神情明秀,山涛嗟叹良久,目送而艳羡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王衍就出身王氏世家,自幼便得到当代名士的赏识,成为一代清谈名士的首席代表。
王衍的“口不言钱”,其实不可较真,甚至有矫饰之嫌。上引《世说新语》那段文字之后,刘孝标注引王隐《晋书》就戳穿了西洋镜。注引说:“夷甫求富贵得富贵,资财山积,用不能消,安须问钱乎?而世以为不问为高,不亦惑乎!”说得妙。
资财堆积如山,无物质之忧,自然乐得矜夸清高。但王衍的口不言钱,对钱强调其鄙恶之色,或许还有其隐秘的心理动机。王衍之妻在《世说新语》里被形容为“贪浊”,她是当朝国丈郭槐的从姊妹,即晋惠帝郭后的姑妈。王妻既贪婪又凶狠,连小叔子王澄(也是当时名士)都要用杖殴打的。
《世说新语规箴》中还有如下一条:
“王夷甫妇,郭泰宁(郭豫)女。才拙而性刚,聚敛无厌,干豫人事(意即假权谋私利)。夷甫患之而不能禁。时有乡人幽州刺史李阳,京都大侠,犹汉之楼护,郭氏惮之。夷甫骤谏之,乃曰:“非但我言卿不可,李阳亦谓卿不可。”郭氏小为之损。”
王衍无计可施,要借一个郭氏也忌惮的狠人来吓唬她,使她小小收敛。妻子的贪浊和丈夫的清高无为,都可见一斑了。由此看来,夸张鄙恶金钱,未始不是一种抗议方式。
夫妻之间,一则刻意超脱,一以大肆聚敛。但贪浊的一方并不是孤立的例子。王衍的族兄、清谈名士王戎,名列“竹林七贤”之中,也是贪婪成性的守财奴。
《世说新语俭啬》记王戎的贪婪爱财之状:“司徒王戎既贵且富,区宅、僮牧、膏田、水碓之属,洛下无比。契疏鞅掌,每与夫人烛下散筹算计。”
田产房舍之多,以致洛阳地区无人能比,两夫妻常连夜筹算契约田产,贪财之相可见。但是,由于他是大名士,还有人为他设词开脱。上条下刘注引孙盛《晋阳秋》说:“戎多殖财贿,常若不足。或谓戎故以此自晦也。”
的确,在政治斗争酷烈的环境,古今都有一些人,为了韬光养晦,常常以声色犬马或别的爱好来“自晦”,表示自己没有大志,以避免政敌的注意,但“自晦”之说并不适用于王戎,有《世说新语》中另外两条可佐证:“王戎俭吝,其从子婚,与一单衣,后更责之。”
“王戎女适裴,贷钱数万,女归,戎色不悦,女遽还钱,乃释然。”
侄儿结婚,送了一件单衣;女儿出嫁,借给了一笔钱,都要讨回来,实为天下奇闻。王衍口不言钱虽有作秀之嫌,但比起王戎的贪婪和小气来,毕竟还有可爱之处。虽说在魏清谈名士中,这也是特例,但贪恋钱财至此,是真名士还是假名士,也就十分可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