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精神的现代回响
关于人文精神的重建，人文主义或者说人文传统，是有史以来最重要的意识形态。欧洲从17世纪开始的整个启蒙运动，可以当作是文化思想运动，也可以当作尚在发展的理念，德国的哈贝马斯就认为这个启蒙还没有完成，还在发展。其他学者好像德里达、福柯等对启蒙运动所代表的西方强势意识形态进行了比较严格的批判。如果从中国现代史的发展过程来看，我们可以把启蒙当ad_dst = 0; document.write("");ad_dst = ad_dst+1;作一种心态。
1991年海湾战争以后，美国的很多学者，包括福山，他们提出的“历史的终结”的观点，基本上也是顺着启蒙运动的思路。不论在西欧还是在美国，假如我们认为市场经济、民主政治和市民社会是代表着从西化到现代化和全球化的一种不可抗拒的大潮流，都是启蒙心态的体现。后来还有一些深刻影响历史发展的潮流，从韦伯的观点来看，启蒙所代表的现代化基本上是科技化的过程，有学者则认为是凡俗化的过程。
1962年，美国人文社会科学院及其机关报请社会学家丹尼尔·贝尔（Daniel Bell）来安排一次有未来学意味的学术讨论，叫做“面向公元2000”。当时美国政治、哲学、社会各方面的前沿学者对未来30多年可能出现的问题做了一次讨论。我最近和丹尼尔·贝尔作了一次谈话，问他对1962年会议上讨论的东西有什么遗憾，他说当时没有考虑到两个问题：一是生态环保问题，第一届世界环保大会是1972年才开的；二是女性主义的课题，这在过去二三十年有很重要的影响。这里有什么含义呢？证明以启蒙为代表的人文主义，有非常严重的缺失，它是人类中心主义，所以对于两个课题没有办法作出创作性的回应：一个是自然，一个是人类的精神领域。
除了西方塑造现代西方重要的精神资源之外，东西方的轴心文明也可能举出另外一些观点，包括南亚的新都教、佛教，在中国就是儒家、道教。在多元的背景下面，对于新人文主义的出现，各个不同的精神文明和传统，都有它的处境。从儒家的角度，到底有什么优点值得我们参照？我认为有两个方面值得重视：一个是宇宙论，人的重新的自我理解；一个是人生观。
曾经有不少重要的学者致力于把儒家传统和西方的精神相结合。我觉得有四个问题需要同时解决，没有捷径可言：如何继承传统、如何压制传统、如何引进西方文明、如何排挤西方文明。
儒家传统的现代化的过程不完全是中国哲学思想和文化思想的转化，也牵涉到整个东亚地区。中国的儒学和日本、韩国的儒学都有很大的不同。如果从整个东亚文明来看，日本有值得借鉴的地方。儒学在日本的真正发展是在明治维新以后，我到日本参加京都论坛，发他们有非常明确的谱系，他们的老师的老师，可以一直追溯到17世纪，有利于把儒家传统传承下来。在学习西方的时候，他们工作的细致和严谨，我们很难想象。所以他们的现代化和本土化，处理得比较好。
此外东亚和东南亚的一些国家也很重视儒家思想和儒家精神的传承，我曾经参加在马来西亚举行的儒家与伊斯兰教之间的对话，马兰西亚是一个文化多元的国家，也鼓励对话。去年，马来西亚就建立了拉曼大学，这是马来西亚华人争取了33年的华文大学，将会有几千名学生入学。
儒家传统也在东亚的现代性里有所体现。新加坡就提倡通过协调来达到语言、种族之间的和谐。从西化到现代化到全球化，需要注意的是，经济的全球化有趋同的倾向，但文化全球化却不是同质过程，是一种追求地方的认同和独特性的过程。一种传统，它必须处理根源性和开创性的问题，全球化一方面引发认同问题，同时又导致生命共同体和窄质性霸权的出现，会导致封闭的倾向。世界的分化使我们需要讨论怎样处理由于语言、性别、阶层、宗教、族群和年龄不同所引起的问题。譬如，亨庭顿最近的工作就是研究怎么解决西班牙语在美国泛滥的问题，有学者担心因为外来人口的影响，英语将来是否能成为美国的官方语言。
儒家传统在处理上述问题的时候，能够突破西方的人类中心主义，加强它的道德意识和责任感。但是在人文精神的重建中，我们如何能够把传统的儒家精神带进来？这些还需要讨论。
1967年我写《现代中国知识分子所面临的抉择》，那时候觉得我们面临的挑战不是外在的环境，也不是过去两代知识分子遗留下来的风气，而是我们自己的幼稚无知，和我们自己的浮夸肤浅。今天，我觉得我们面临的挑战仍然没有变，但是情况不同了。在1967年，我们想获得的是一个发言的机会，一个可以表达的平台；但是今天，我们面对的是在各方面都获得很大发展的同时，如何调整我们的心态，保持不卑不亢。
（杜维明系哈佛大学燕京学社社长，本文根据采访及其发言记录整理，感谢广州市社会科学院以及中山大学哲学系提供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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