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午夜,看到的那个女人
连续三个晚上,君谦都看见那个女人。通常9点多一点,她来了,悄无声息地坐在角落里,中长的直发,落寞的眼神,谨慎的举止。直觉上,君谦觉得她不属于这里,缺少酒吧女人惯常的沧桑感。或者就是她的“不沧桑”,引起了君谦的稍微注目,而她竟然和酒吧里的boy要纯水,这让君谦极大好奇。
君谦好几次想走过去和她接触,每每感到凛然不可侵犯的眼神,只能止步。想接近的念头却如盛夏芝麻般,节节疯长。
那天,君谦事情多,来的晚。酒吧里人少,君谦不在意。她在,就够了。
绿色植物后琴手弹出的音符四处流淌,人各自安坐。君谦侧目远远看她,头半垂着,头发遮住大部分脸,一派迷离。
一定要接近她,就在今天,一定要找个妥帖的、不让她认为被冒犯的理由,君谦暗暗抓头。
毫无预警,一个看起来挺“资本主义”的中年男人走过去,坐在那个女人身旁。君谦坐立不安。终于吵起来,那个女人气愤地提高声音,你当我是什么人?那男人也不甘人前遭斥,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半夜三更,哪个良家女人会一个人坐在这里,你说,你说!每个细胞都气急败坏。女人忽地一个巴掌掀过去,那个男人扯住女人头发,撕缠在一起。
君谦象是从座位上弹起,冲过去。
中年男人被酒吧里的保安拉走了。那个女人满面是泪,一边用手理顺头发嘴里一边不停地说,我不是的,我不是的。君谦温柔地安慰,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看见女人的裸臂上有些许的血痕,并且在微微发抖,君谦脱下西服,披在她的身上。靠的如此近,君谦闻得到她身上淡雅的清香,淡淡的,若有若无,是纯净舒服的香皂味道,君谦心中悄然拂过莫名感动,亦幻亦真。
君谦轻声说,天有些晚,我送你回家好吗?
女人似乎现在才发现君谦这个人的存在,忙不迭地推开他,一径跑出门。待君谦追出去,刚好看到那女人坐的出租车亮着车灯,汇进南来北往的车流,离去了。
夜风吹过,君谦一连打两个喷嚏,双手抱肩,还是冷。在这个秋天的午夜,君谦怅然所失,又怅然所得。
直到旋开锁,进屋,暮乔还在双手扯着衣服发抖。扑到床上,哀哀哭泣,为什么我不能,为什么我不能,不是跟自己说好了吗,要放纵,要放纵的,为什么还是不能,为什么?
收到子齐的结婚喜帖,是夏末,天气沸点,心里冰点。还是去了,阴雨绵绵,暮乔打伞站在酒店门前的花影里,远远看着盛装的子齐和新娘迎来送往。一阵风过,轻飘飘吹落暮乔手中的伞,泪水、雨水混合成流水,都不过是落花流水罢了。
秋天,从那天开始走马上任。
谁说情义无价,有的,还廉价的很呢。和子齐七年的爱情堡垒,轻而易举就被金钱摧毁。暮乔不相信,一连自欺地活在一相情愿的虚情假意里好几个月,直到在子齐的住处看到那个骄奢的女子,那一刻,暮乔如踩云端。
想到酒吧里那个中年男人碰触自己手臂的手,暮乔埋在床里还是一阵毛骨悚然。到底不能摆脱道德观的禁锢,不管暮乔怎么捶打自己,怨恨自己,依然都还是拿不起,放不下。暮乔只能做暮乔,循规蹈矩地生活,一丝不苟地工作,严肃认真地做人。并且,做人,还不仅仅是暮乔一个人的事,因为暮乔的言行时刻在影响着一批人,一批求知欲旺盛,模仿能力强的人。
暮乔,永远只能是情操完美思想恭良女子,从前如此,将来亦同,生活习惯已经把她根深蒂固住。自杀可以,改变,不能够。
暮乔坐起来,准备洗脸,蓦然里看见君谦的西服,一瞬间的恍惚。终于记起酒吧里那个斯文的男子,脑子里一片模糊。一双深邃、关切的眼神却真实无比。
和一干哥们在一起,君谦不说话,闷头喝酒,一杯又一杯,小杨在君谦头上敲一记,怎么拉?成天蔫头耷拉脑,更年期这么快就到拉?说完,和其他人挤眉弄眼促狭地笑。君谦窝在沙发里,眉毛都不抬一下,懒洋洋地敷衍,青春期梅开二度,怎么着,嫉妒哇。小杨正襟危坐,我说哥们,为女人咱也不能自己折磨自己,追得到的咱追,镜花水月露水姻缘,过去也就过去了,好女孩多的是,你丫犯不着这样。君谦莫名其妙就动了气,把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起身走到外面。
外面,夜凉似水,夜星如眸。周遭的秋意围拢来,渐浓,期盼的伊人交错开,渐远。
8月31日,秋夜已深,暮乔依然未眠,明天就是新学期的第一天,又该整装待发投入新一年的教学工作了。几天前,校长找到她,商量着新学期里让暮乔担当初一的一个班主任,暮乔颇踌躇,担忧地跟校长说,我任教数学,性格不很活泼,学生们会不会嫌我沉闷?
我们鼓励孩子们思想创新、不僵化、放得开,但是适宜的理性思维还是要灌输给她们。尤其我们是试点女校,现在的女孩子们都太过浮躁了,增加一些内敛、沉稳的个性对她们有好处。校长沉缓地说。看着目光如炯的校长,和校长忘着自己信任的眼神,暮乔的心里油然升腾起一股热情,用力点头。
9月1日,清晨,6点多,君谦正和周公亲切会晤。电话铃暴风骤雨般大作,君谦用被蒙住头,决意不去理睬。出差一个星期,今天凌晨2点多下的车,公司给他半天假,珍贵的半天假期,是君谦休养生息的黄金时间。是谁,这么眉高眼低地来打扰?
尖锐的铃声不间歇地不屈不挠大呼小号,想睡,已经不可能。君谦猛地掀去被子,皱着眉抓起电话,哪位?那端稍微一个停顿,可能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不友好的声音,然后是表姐的笑,喂,表弟,怎么了?不会这么早就去给女孩送花遭拒绝吧。
表姐呀,行行好吧,表弟我现在睡意正浓,要是你想念我呢,3个小时后打来,我陪你畅所欲言,就当可怜我,OK?
这么懒啊,怎么去追女孩子?赶紧起来,我派你一个好任务,一路桃花灿烂,别人想都没这机会呢。
老姐啊,你求我做事,也别总变着法找借口让我反感激你呀,什么事,直说,如果让我当街拦截美女你还能保证我不犯法,我肯定奋不顾身。
呵呵,别妄想,没这样的好事。我现在和你表姐夫在外地谈项目,回不去,丫丫今天升初中,你替我和你表姐夫送丫丫上学,她念女校,100多名老师,都是女的,据说妙龄的占着大比例呢。
表姐,千万别和我说都是沉鱼落雁,不然我会为我不是女孩子,又太老,痛苦得去跳崖,你可要负完全责任。
电话两端都在笑。
暮乔一直在忙。一群12、3岁的女孩子,花蝴蝶般围在她四周,兴奋、欢快,唧唧喳喳,时而娇俏软语。暮乔在她们中间穿梭,象秋日里的一朵蓝菊花。
君谦和丫丫走进幽雅的女校大门,虽是秋日,依旧草木葱茏,衬着楼前如花的女孩子,校园里繁花如锦。从迎接新生的班级一个一个找过去。终于,丫丫轻喊,一年三班,是这里。一个年轻的女教师低头在登记册上写字,头发半垂,挡住整张脸,君谦还是突如其来地觉得熟悉。一个女孩子叫:
暮老师。
侧过头来,真的是她!那个在酒吧里要纯水的女子。
君谦微笑着,牵起丫丫的手,在九月的艳阳里,大步向暮乔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