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爱，还是要那辆新奔驰？
黄鹂半闭着眼，隐约看见幽暗的天花，她听到自己的娇喘，感到俯伏在身上的李天宇依然锲而不舍地在继续那动作。
从前，黄鹂绝不曾有过如此的疏离感觉，只要一投入李天宇的怀抱，身上每一部份总会炽热起来，整个人所有的神经末稍都会被触动。之后，便完全沉溺在那个令人心驰神往的迷醉世界去；然而，今夜，一切像无端消失，尽管自己也在配合着，但心神就是绝不肯再投入到那份境地去。
李天宇呼出长长的一口气，一切动作口戛然而止。他的双手仍紧紧地把黄鹂抱得死死的，之前一连串的缠绵缱绻，都是为追求这刻的快意。人类有时很简单，简单得像只为这一刻而存活。可是，在黄鹂的心中，此时却有千般起伏，当李天宇把一股热流送进她的体内时，她突然泛起一阵莫名的厌恶。
“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死寂了数分钟后的李天宇，没头没脑地向更死寂的黄鹂问。
黑暗可以掩饰很多真相，特别是内心的真相。“跟平时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呢？”黄鹂故意把语气压得平淡，好把她仍在激荡的心情隐没。
“我是说你在晚宴时，表现得不太自然呢？”李天宇在床上愈发让一付仍存温热的身体贴着黄鹂，双手肆无忌惮地就在她身上游移。“倪娜跟你说话时，你好像不大愿意理她似的。”
愈是那壶不开提那壶。黄鹂一想起倪娜，就明白为何今夜对一切会冷漠起来。“这个人你愈搭理她，她就愈发得意了。本来只是个前台接电话的，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摇身一变，变成了傍着大老板身边的小蜜；现在一有机会，便向人大说特说她的爱情发迹史。”
“那只是她自己的事，又没开罪你，嘴巴是人家的，难道就不让人说说吗？”李天宇的声音愈来愈微弱，已有点近乎梦呓，那双一直紧抱着黄鹂的手亦慢慢松软下来。
随着李天宇的鼾声渗入耳朵，黄鹂的思绪就更澄明。尽管周遭漆黑一片，但枕边这个男人却看得更清楚，看到的不只是他的这付现实的躯体，而是他的未来，以及和他连结在一起的自己。“他没有给我任何承诺，我也不必再为他留任何位置。”
下了一个决定，黄鹂半点也没有犹豫，她只提着轻轻的脚步，走进浴室，把那不多而属于她的个人用品收拾，然后又从房中一个小抽屉里取回几件衣物，全都放入一个小提包中去。临离开时，她把一串李天宇家的钥匙放在茶几上，不曾留下片言只字，就摆脱了一段感情。
夜凉如水。一个人开着车走在灯影绰绰的淮海路，黄鹂望一望那个小提包，两年的感情，也就是两年时间的投资，如今却只剩下这一小个包包，这段感情的份量真的卑微得可以。
与李天宇一起的这两年，算是白过了。当初选上他，是指望他那名牌大学毕业的背景，投身在中外合资的名牌药厂，怎样算，两年下来也应是个中上级管理层吧。谁料到这个小冤家却是匹事业上的脱缰野马。在药厂跟老外上司吵过翻天，一气之下，跑了出来，投靠到自己处来，委身作一名广告公司的小营业，职位竟较身为他女友的还差了两级。
想着想着，黄鹂已把那辆菲亚达开回到静安寺路的家门下。望着家的门口，她倒有些不安了，自己一声不响地离开李天宇，让这个曾令她魂萦梦牵的人，现在仍在做他的春秋大梦，是否真有点铁石心肠？不过，当黄鹂一想起在晚宴时，倪娜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心中的气却使她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尽早对这段情作出决定。
“怎么你把那部菲亚达也给了李天宇开呢？”倪娜在餐厅一看见黄鹂，二话不说，就捉着她在问，“我们下车时，就看见他在绕圈子找停车位。”
“不就是让他找停车的位置吧！”黄鹂还摸不透倪娜的话里有话，只是见话答话。
“男人不买车给女朋友，那就算了！还要开你的车，这算是什么意思？”倪娜一副阔了的嘴脸，黄鹂看得有点错愕，“我的老谢，刚给我买了一辆奔驰呢！”
“可你却已出卖了青春、人格、肉体、尊严……”黄鹂实时的反应，几乎冲口而出。正好李天宇刚气喘喘地跑着进来，打断了黄鹂的答话。
“倪娜，我看见你开的那奔驰，是最新型号的啊！”李天宇跑进来的原因，就是要追逐那部名贵新车子的车主，“我以为那车主会是谁呢？刚才就看不清，已经有点感觉会是你的了！”
“李天宇，你跟黄鹂姐都是缺了点眼光，什么也凭感觉行事！所以刚好配成一对儿。”倪娜说的话愈发带着刺，黄鹂听不出来，也感受出来了。
“我说倪娜啊，从前你在前台接电话时，怎么总不会像现在那样，每句话都连针带刺的？”黄鹂的嘴巴，也是从来不饶人。她在广告公司内，一向嫉恶如仇，半句难听的话都受不了，何况面对着的是个昔日的小角色。
“黄鹂姐，你别误会！”倪娜是个惯于鉴貌辨色的人，黄鹂的一句重话，她立即便知所趋避，“就算我倪娜说话不知轻重，但你黄鹂姐从来都待我好的，我怎会跟你抬杠？”
在旁边的李天宇，根本听不出两个女生在两句话中已经激斗了几个回合，还一直傻呼呼地准备接待这个客户。“倪娜，谢总怎么不是跟你一块过来的？”
“他呀！现在还忙着，要晚点才到呢。”只要有人提起她的老谢，倪娜便来了精神，“我花了很多时间，才说服他把神光胃宝的广告代理权交给你们公司的。”
“什么你们公司我们公司的？几个多月前你还不是我们迪高广告之花吗？”李天宇应付倪娜看来还较他的上司黄鹂更用心，“不是知道你会全力协助迪高广告争取这个客户，我们所有的男生会肯让谢总把你这个迪高之花随便带走吗？”
“李天宇，你说话可小心啊！迪高之花一直都是你的囊中物，有黄鹂姐在，这个迪高之花的名号，我可想都不敢想呀！”倪娜只较黄鹂年少两岁，笑容仍带着一点少女的稚嫩，相比起来，黄鹂却成熟稳重多了。
正如李天宇所说，黄鹂在这个酬谢客户的晚宴上，确是有点心神不定。她对倪娜的身份有点不以为然，也对这样取得一个新客户，难免有种怏怏不乐。
回想3个月前，她第一次接触这个姓谢的客户，已经领教过他那像找情人多于找广告代理的眼神。然而，以她一个客户经理的身份，对客户这种非份之想，只有采取步步为营、虚与委蛇的应付方法。对他明示或暗示的追求，黄鹂是不敢得罪，也不敢断然拒绝，好不容易，才安排到客户亲临公司出席一个提案会议。
会议当天，负责接待的黄鹂在接到前台的通知后，花了不到3分钟就跑到公司大堂，未曾跟客户打上招呼，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在客户心中的位置，就在短短时间内由前台的小妞倪娜取代了。
记得那天，黄鹂看见客户谢总执着倪娜的手，又揉又捏的，口中却在胡扯什么柔软的手掌是最具贵气，并肯定倪娜根本不用工作，便可以享尽人间清福。黄鹂看得两眼发直，却又不敢打扰，好待这个客户跟倪娜交换了所有个人数据后，她才战战兢兢地上前，提醒客户会议已迟了15分钟。
会议并不算很成功，因为谢总对迪高所提交的神光胃宝广告策略仍有保留，至于代理权更是不置可否。他要求的，只是希望多安排几个会议，让他有更多机会亲临广告公司，好好了解迪高的运作。当然，在黄鹂心中，最明白不过的，就是让他可以多在前台跟倪娜混得再熟套一点。
“黄鹂姐，你有空吗？”不知某日，倪娜静悄悄地走到黄鹂的办公室，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我想你给我一点意见？”
看着倪娜那腼腆的神情，黄鹂对于这个一向热情大方的美少女心事，早已猜中了一半。“是谢总跟你的事吧？”
“他说跟了他，可以让我享福，”倪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欲言又止的说出下一句话，“可是他有妻又有子的。”
“他说的享福是什么意思？”对倪娜的问题，黄鹂早已想过透彻，大概在不久之前，谢总也曾这样对她说过，让她也思索了好几个晚上。“你想享的又是什么福？”黄鹂可以肯定，谢总对倪娜说的与跟她说的享福，内容应该没有太大分别，但她与倪娜想享的福，意思却不一定相同。
“我可以不用工作，他给我住虹桥附近新发展的别墅房子，又会给我买辆奔驰。”倪娜说出这些条件时，倒也有点喜形于色。“又说如果我想念书，他可以安排我出国。”
“真有点气人！”黄鹂心想，谢总开出的条件倒也一视同仁，不过对自己却安排到他的公司当行政主任，而倪娜却是不用工作，而且还有深造机会。“跟你所想的享福差得远吗？”
“差不多！”倪娜有点不好意思。
“那即是你已经做了决定了！”黄鹂望着一个天真烂漫的美少女，似乎由此刻脸上便开始添上风霜。
“但他是有妻又有子的啊！”倪娜似乎是在寻求别人给她一点拒绝的支持。在黄鹂看来，这彷佛就是一个正在拾起上天掉下来的馅饼的人，在恳求别人给她不可垂手取得天赐的理由。
“这是个感情的问题，恕我不能给你意见。”黄鹂知道倪娜已是不可能回头，不表示意见，已是个最好的意见，“给你一个参考，英国的卡米拉跟查尔斯王子时，他已有了黛安娜及两个小王子的，今天她也终于可以嫁给他。”
也许就是这个王子与未来王妃的故事，令倪娜忐忑的心终于定下来，她似乎带着身为王妃的憧憬，义无反顾地奔向她那前程。
“今日的夜宴，算不算是这位自以为是的王妃的一次享福展示呢？”黄鹂终于踏出她的那部菲亚达。望望自己的这辆小车，尽管不能跟人家那最新型号的奔驰相提并论，但也就是因为它，让黄鹂在当日很快便想通了，自己追求的是要享什么福。可是，又因为这部菲亚达，为什么今夜会令自己作出贸然离开李天宇的决定呢？
推开家门时，黄鹂真有点想哭。不是因为家中冷冷清清，不是因为想起仍在梦中的李天宇，是因为真的想不通，几件曾经令她引以为傲的东西，在这个晚上竟然让思想产生很大的反差。
这房子虽然小，是凭自己努力赚来的，每日下班回来，不管身心有多疲惫，只要躺在床上，人自然就很踏实；停在车库的车子尽管平凡，也是以自己双手挣得的。每次开着它在大街里弄走，也会招惹不少艳羡目光，它一直都让我自豪。至于男朋友吧，他也是自己百里挑一看上的，拖着他的手走在街上，把他带回家中，在亲友面前，谁都愿意给我们送上真诚的祝福。
可为什么？今夜就一切都变了味。大概就是倪娜给我惹的祸。没有她，我的一切都仍然美好，有了她，就连我要争取的客户，也是靠她的助力，才能勉强到手。
黄鹂愈想心愈空乏，眼泪不期然沿着脸庞而下。
此时，门铃忽然响起，“不会是天宇吧？他醒来发现我不在，可他没有车，不可能这么快便来到的。”
黄鹂打开门，站着的是一个眼眶青肿、嘴角渗血的倪娜。
“你这是怎么回事？遇劫了或是遇车祸了？”黄鹂打量着倪娜。几个小时前，她还是那样意气风发，但现在却彷如丧家之犬。
“他打我！”伤痛令倪娜失去了那份未成熟的富态，但却重新让她回复少女的柔弱与及娇嫩。“他还把我赶了出来！”
“谁打你？”黄鹂以仍带泪痕的双眼，看着满面泪血杂混的倪娜，真有点悲情荒谬剧的滑稽。“老谢吗？他疯了，把你打成这样！”
“黄鹂姐，我不回去了，我永不再回去了！”倪娜坐下来后，体力与精神都已有点复原，哭声便变得更大，整个人也开始歇斯底里。“老谢他带了个女人回来，还说要让她住在另一个套房。”
“真荒谬！”黄鹂暗自在心中说了这句话，“这样的事，亏他干得出来！”
“黄鹂姐，我没地方可去，能在你这里住一晚吗？”
“你不回家？”黄鹂真不想招惹这事，何况倪娜为什么会突然认为这里是她的避难所，“你的家不是在上海吗？”
“我没脸回家，我跟老谢时是和爸妈闹翻了！”
此时，黄鹂的手机响起，“你等等，我先听个电话。”
“老谢打来，你千万别说我在这儿！”
黄鹂作了一个稍安无躁的手势，拿起手机，“谁呀？”
“没有！我不是还有一份计划书未完成，想回家来把它赶好吧。”
“什么？你家的钥匙？我是没带回来吗？不是，你别多心，你好好的睡吧！就这样吧。”
是李天宇的来电，黄鹂在接这个电话时，一边看着披头散发、满面泪光的倪娜，一边心里却突然感到一切都重回正轨。她所追求的幸福似乎没有离她而去，李天宇又不是像她在床上看的那么没有价值。
“天宇呀！别挂断，看来我们有一个新客户可能要重新提案了。明天再跟你说吧。就这样了，睡吧，没事！”
知道不是老谢，倪娜的悲哀似乎再深了一层。“黄鹂姐，还是像你好，李天宇这么晚还会给你嘘寒问暖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黄鹂发自内心深处的微笑，倪娜是绝不会察觉的，“对了，你这么晚，是怎样过来的？”
“我开那辆新奔驰呀！”
“你始终仍有一些东西能把我那部菲亚达比下去，唉！决定明天就把它卖掉！”黄鹂暗自在心里这样想，并嘘出一口无可奈何的气息。
在倪娜看来，这是为她不值的一声叹息。
责任编辑：王丽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