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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男人的爱也有春天

  我驾驶着一辆乏善可陈的白色捷达,行驶在车流如织的三环路上,自己改装的音响里放着罗大佑的CD。

  在公司楼下的车位上,一辆翠绿色的甲克虫静静的停在那里,我不由得眼前一亮,在中规中矩的商务车群中,算是一个异类,闪耀着俏丽的金属光泽。

  价格可以买三辆自己的座驾了,我暗自咒骂了一声,开这样的车来混写字楼,一定是个被包养的小蜜。

  周一上午照例是部门总经理办公会,我给自己泡了一杯速溶的雀巢咖啡,还是没有完全唤醒自己的大脑。

  会议室位于一栋大楼的腰部,开阔的窗口能看到这个城市的灰色天际线。

  一侧的墙壁是整幅的液晶屏幕,显示着世界主要市场的走势图。

  一个女孩子出现在胡桃木色的圆桌后面,是一个新面孔,穿了一件裁剪得体的连衣裙,领口上绣着一个香奈尔的标志,面对大家探寻的目光,她落落大方的点头致意。

  照例最后出现的是总裁。

  大家依次汇报自己的部门一周动态,在低迷的行情下,业绩是可想而知的,不过是各自竭尽所能推委责任,继续编造故事罢了。

  最后的主题是关于行业核准的一项新业务如何开展,不用说我也能猜出答案,无非各部门出一个人,组成一个松散的小组,拉一个副总裁当组长,拖延到别家公司业务推出的一天,再把人家的实施方案那来克隆一下。我望着窗外雾蒙蒙的水泥丛林,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出人意料的,总裁宣布,新面孔叫许莲,她担任新业务小组team leader,我的眼镜差一点跌了下来,她?一个毛丫头,有25岁么?

  中午在茶水间,已经有女同事在议论这位小姐的香奈尔是否为赝品,看来不只是我一个人注意她。

  在上海举办的推介会上,我再度遇到了许莲。

  这是一个酒店的宴会厅,对面就是东方明珠的灯塔。她本是主角,穿了一个样式简单的吊带小黑裙,披了一块银丝编织的方巾,遮住她精巧的肩膀。我发现自己有些失态,竟然不愿意从她的身上错开自己的眼珠。

  作为一个新人,她对客户敷衍的象模象样,但是总给人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不似别的客户经理,笑起来花枝乱颤,一双眼睛顾盼生姿,似有无穷含义。

  我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人多时候最沉默,笑容也寂寞”,说的也许就是我这种人。她端了一个高脚杯,在我一旁落座。我竟然有些紧张,但是不想被她看出来,我点燃了一支香烟,虽然当着女士的面抽烟有些不礼貌。“你认为今天来的,哪些有可能成为我们的第一批客户?”我想出了一个话题。

  许莲用手托住自己的腮,略微考虑了一下,我看到她腕上滑下一个腰鼓造型的银丝编织镯子,有些夸张,但正好和披肩相配。她装扮自己的功夫,无疑是一流的。

  许莲看着我的眼睛,回答了自己的看法,什么人是真正的买家,什么人只是来捧个人场,什么人不过是为了一顿免费的晚餐。

  和我想的基本上一致,我赞许的看着她,她有些得意的冲我眨了眨眼。

  心里一感动,我一下子呛了一口茶。

  “完了完了”,我觉得在她面前不可能抬起头了。

  “几时回京?”她娇笑了一下。

  “我想定明天最早的一次航班”,我告诫自己,她不过是个小女生罢了,务必不能再失态。

  “我们倒是可以一起回去”,她望着狂欢的人群说。

  啊,这个小姑娘,有些打蛇随棍上啊。我立即有了几分戒备,沉吟了一下,“不过,我的位置可是公务舱啊”。这么说有些矫枉过正,但我太怕暴露自己的好感。

  许莲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不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散会了,我们随着人群出去,然后各自向左向右。

  如果她对我有意,我会在机场碰到她,我想。

  是的,我习惯自己被女孩子追求了,虽然我心里并不认为自己算什么。曾经我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小子,相信一切的努力都会有结果。渐渐的,我接受了大家的努力是差不多的,结果不同是因为人生的际遇不同罢了这样的事实。

  登机后我发现了许莲,我坐的公务舱,但是这个女孩子竟然端坐在最前排的头等舱中。我小看她了。

  不劳我费力,上司大伟已经打听出了这个女孩子的出处,海龟,英国回来,听说娘家是一个集团公司的老板,是我公司投资银行争取的客户对象。啊,难怪如此矜贵,原来是含着金匙出生的。“名花无主啊,不知道兄弟你能不能走狗屎运”,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不错我混到了大机构的部门副经理位置上,但是行业利润急转直下,先前的期权早已成为泡影。总裁更是今天抬举这个,明天引入那个,时不时的再来一次人事地震,所以大家最好谁也别太自信。

  回到家中,刚刚坐定,门被怦怦的敲响了。

  “我的狗狗病了,这么晚不好打车,你能不能送我去一趟动物医院?”一张焦急的圆脸,是我房东的女儿倩倩,抱着一只用毛巾被裹着的博美犬。她穿了一件常见的圆领文化衫,头发高高的束了一个马尾,粉红色的塑胶发圈上缀着两个玻璃的“hello kitty”.。

  我义不容辞的拿起钥匙跟她下楼,她感激的望了我一下,不时的低头望着怀中的小狗,嘴里祷告着,“小可怜,就快到了”。

  “不怕不怕”,我尽职的当好了司机,然后坐在车里等她。

  颇等了一段时间,她终于出来了,很释怀的笑了一下,略微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上露出了两个好看的酒窝,“大夫说,是急性肠炎,吊3天盐糖水就会过去”。

  “来,谢谢叔叔,旺财”,她抓起小狗的一只前腿,放在嘴上又拿开,对我模拟了一个飞吻的动作。我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脑瓜,哈哈,她的狗叫旺财,一定没少看周星驰的滥片。“上车吧,狗妈妈”。

  “你打方向盘的姿势很帅”,她在副驾驶上突然冒出了一句。

  “真的么?”我轻松的吹了个口哨。

  新的季度开始了,为了节省费用,公司把kick off活动地点放在了怀柔郊区的一个度假村,有车的同事自驾车前往,在出京的高速公路收费处,我又看到了那辆翠绿色的甲壳虫,司机前窗的玻璃缓缓摇下,里面的侧影如我所料,是许莲。我鸣了一下喇叭,向她打招呼,她认出我来,摘下一架遮住半长脸的好莱坞式的太阳镜,欣然的挥了挥手。“她至少是不讨厌我的”,我踩稳油门,一路上跟在她的身后。

  两天的会议结束了,其间我并没有太多机会和她沟通,白天大伙都在,一个个的轮番上去讲述项目目标计划,晚上又被拉去打牌,通宵苦战。这样的kick off,要累过平日很多。

  回程之前,许莲悄悄告诉我,“一会儿你跟我回去,我的电脑上不了网了,你看一下”。啊,这么说机会来了?我的心怦怦跳起来,满口答应,我知道自己的样子有点傻。

  车子驶入二环边的一个幽静的小区,在高大的银杏树的掩映下,两扇铁艺锻造的大门被保安殷勤的打开了。在电梯间,我忍不住问道,“这里租金很贵吧?”,“谁说我是租的?”,她略微一皱眉。我立刻噤声了,是的,自己住在租来的公寓,并不代表别人也必须这样。

  房门打开了,客厅并不很大,沉浸在明媚的阳光中,整个色调是耀眼的白色。

  她踢掉鞋子,把我引向放在黑色梨木梳妆台上放置的台式电脑。

  透过镜子折射的房间陈设,我发现这里很少装饰,线条简单而沉静,甚至没有什么杂物。“很漂亮”,我由衷的赞美道。

  “你是说我么?”她递上一瓶刚刚开启的依云矿泉水。

  电脑的故障很快解决了,不过是网卡松了,重新插拔一次,一切都OK了。

  “你可真能干”,她奖励了我一个笑容。

  “where, where,你怎么知道我是学电脑的?”,本科我的专业是计算机,后来转成了投资,她既然请我来,一定打听过了。

  “是么?没想到杀鸡用了牛刀”。

  这不是自作多情么,我的耳朵有些发烫。

  “你有些象我以前的男朋友”,她突然出神的说。

  这是什么意思,我听过不止一个女孩子说过这句话,也太没有创意了。不过最老套的往往最管用,“什么地方象呢,说来听听”。

  “都是一样傻”,啊,我心里更有把握了,女孩子说你傻,是对你的褒奖,这应该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控制节奏,没有滞留过久,就告辞了。

  在楼下的空地上,碰到了牵着旺财的倩倩,她小跑这迎上来,“你这两天不在啊?”“是的,我出差了,旺财好了吧?”

  “我这学期的课全通过了”她扬起小脸,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我想起来了,她业余在读自考的学位。

  “那得庆祝一下,麦当劳怎么样?”

  “讨厌,至少是必胜客。”看到我点头,她欢呼雀跃了一下。

  这个女孩子,如此小的代价就能给她带来这样的满足。

  但是我现在眼里,除了许莲,装不下别人。

  我开始约会她,事事以她为意,她偶尔一展欢颜,我就当成自己至高的成就。

  我接到一个紧急通知,立即去参加我负责的一个项目协调会,看来局势不太乐观,也许是应为业务部门太高的预期,在实施的时候行业变化太大,公司后期的投入没能及时跟进。

  副总裁果然发难,“最初的计划结束日期是几月几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拿出最早项目的甘特图,不急不慢的说,“是上个月十号”。

  “你作为负责人,是如何控制进度的?”

  “整个项目的过程,业务部门是很清楚的。”我用求助的目光,看了一眼业务部的经理,他低头翻起了记录本。我又转向了大伟,他竟然面无表情。

  看来我只能自己招架了,“我认为,主要问题是投入不足”。

  啪!副总裁竟然拍了一下桌子,“你和我谈投入?你知道下面的营业所是怎么过日子的?一个大厅本来有四盏灯,打开试试只要两盏还够亮,立即取下两盏!”

  “是的,你应该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目标,及时了结项目”,大伟开始落井下石了,虽然任何进展都是经过他的首肯的。

  我感到有口难辩,啊,在座的人包括副总裁没有一个是不知情的,我不过是被当成一个过河卒。

  晚上我和她约在了一家日式料理店,我有些愤愤不平的转述了上午的遭遇,希望从她这里找到一些道义上的支持。她竟然毫不表态,只讲刺身是否幼滑。我有些失望的靠在后座上,追问了一句,“你认为呢?”,她轻轻咳了一声,“我不知道孰是孰非”,她从清瓷瓶中姿态优雅的给我倒了一杯清酒,“不过呢,胜负皆有定数。”

  一股难言的惆怅弥漫到我的胸口,我几乎没有再动筷子。

  埋单之后,她好像还颇有兴致,不愿立即回家,用撒娇的口气对我说,“香奈儿的新款上架了,你陪我去国贸看看吧”。

  我曾经配她去过,一件普通的开衫,已经超过我月薪的半数,虽然结果是她坚持自己买单。

  我迟疑了一下,突然豁然开朗,说的太好了,一切皆有定数。

  这将是我最后一次为她效劳。

  我体贴的陪伴在她身旁,她穿着一套粉红色的滚边珍珠纽扣套裙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我轻轻鼓了一下掌。

  太体贴了,她甚至觉察出了一些异样,从将要打烊的店里出来时,她上来挽住我的胳膊,问道,“你怎么了?”

  我接过她手中的纸袋,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对她耳语道,“不早了,回家吧。”我们就此作别,甚至没有一个形式上的goodbye kiss.

  公司里宣布了人事调整的计划,出人意料的,第一个开路的是大伟。

  逻辑上我没有想通,也许是因为他比我职位高,太贵了吧。

  去履行必要的交接手续时,他向我讨了一支烟,深深抽了一口,似有所感的对我说,“兄弟,公司不是我的家。”

  一连3天,一到下班时间,我立即离开了,为的是避免碰到许莲。

  她也没有主动给我拨过电话,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

  又是一个周一,我被宣布代替大伟,主持部门的工作。许莲没有出现,她也离职了,是主动离职的,听说是回了娘家的经营传统业务的集团公司。在高科技投资行业萧条的背景下,传统的行业凸现了被低估的价值,正是当下资本追逐的热点。

  门被敲开了,倩倩斜挎着一个背包,故做生气的质问我,“我都等了这么久了,你是不是想赖帐啊。”

  “不敢,说吧,什么时候去”,我送上一个万事有商量的微笑。

  “要是有诚意的话,就现在好了。”

  在北展的必胜客,我们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她得意洋洋的装好了一份超过盆口十公分的沙拉回来。

  “真是又多又好看”,我夸赞道。

  “你知道么,我再通过两门就拿到学位了,就可以从店里调到公司里当讲师了。”她切了一块pizza放在我的盘子里。

  “祝贺你,不过我也许要重新找工作了,公司前景堪忧。”我有点伤感,竟然对一个小姑娘说这些。

  “啊?”她耸然动容,随即安慰我,“大不了换一家,以后吃必胜客我来请你。”她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很害羞的补充道,“调到公司内,每月多1000块钱呢”。

  一时间我有些感动,我觉得眼眶有些发酸。我怎么哭了?我不知道。我把她的手拿过来放在手心里,紧紧的握住。

  旺财没有再生病,它每天在进门的时候,都会给我把拖鞋叼过来。

  行业渐渐的复苏了,我用转让的期权买了一套离倩倩单位很近的公寓。客厅里按她的意思悬挂着在“巴黎婚纱”拍的巨幅照片,虽然我们都没有真正去过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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