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天秤 而东或西
“您想尝尝我们的樱桃酒吗?小小的一杯,七又二分之一个樱桃。”
“为什么是七又二分之一?”
“完美嘛,就是多或少一分都让人意犹未尽。”
“真的是七又二分之一个吗?”
“多与少的合适只有您自己知道,不是吗?”
小小一杯的樱桃酒呈了上来,红粉色透明的酿液,
安轻抿了一口,七又二分之一个樱桃的味道其实她并不能恰到好处的品尝出来,但微妙似乎就在那多或少的二分之一之间。
一
办公室里白晃晃的明亮而让人泄气,偶然有短暂的电话和手机铃声,刻意压低的答话声音让人有些疲倦的无力。
大面的落地窗是无遮掩的曝露的墙,但即使是这般的透亮,视线仍被对面同样高高矗立的玻璃禁锢体所反射回来,安沮丧地把目光收回到电脑屏幕上。
右下角MSN提示来了新的信息,安把它点开,是隔壁座的珊妮——“晚上有什么节目?”
安嘴唇轻轻上扬,大家都是“星期五群居动物”呢,只不过还是中午,就开始蠢蠢欲动了,安正想回复,又有新的信息,仍是珊妮——“和子健二人世界?”
安微微倾斜过身子,瞥了一眼假装正在一大堆文件中奋斗的珊妮,手指在键盘上飞动——“后天他表弟结婚,健是伴郎,这两天他都在帮忙。今天我单身。”
“我很久没有去后海,晚上一起?”
“十里荷花香不断,晚风吹过步粮桥”——安的眼前浮起暗夜灯盏的影子,慵懒懒的华贵,糜烂的脂粉,还有憧憧的一个个修长身影,的确是久违了的甘心沉醉。
安扭捏着在是或否中挣扎,双腿紧紧相抵,僵握着鼠标的右手用力得有些发白:“去,或不去?”
只是一个路过,何况,Chris已经回去了香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安终于说服了自己,她拿起淡青色瓷杯走向茶水间。
从安的座位走到茶水间要路过长廊里的三个办公室,第三个办公室就是Chris的。安缓缓地踱着步子,走廊上没有人,她在第三扇门前停住,办公室虽然被单独隔开,然而透明的水蓝色玻璃,卷起的百叶仍让室内一览无余——里面没有人,是的,因为Chris回去了香港,他的父母听说他爱上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比他大六岁四个月零八天,这个女人只是公司里一个普通的白领职员,既没有父母的福荫,也没有傲人的经历,甚至没有出色标志的外貌,更不能理解的是她还有一个关系稳定的男朋友子健,而Chris对父母说,他是认真的,他想娶她——他凭什么?她凭什么?
安自嘲地轻笑起来,是的,那个女人就是她,安不再犹豫,转身快步走进茶水间。牛奶一丝丝渗入黑褐色的咖啡中——安喜欢蓝山的香郁和回甘,却又忍不住初入口中的枯涩,只好一点一点地加奶,一点一点地品尝——这是Chris教她的,他教她怎样才可以享受所爱。
二
很多年以前,后海还像是一块没有被开掘出来的剔透彩玉。人们对三里屯神话般敬仰并蜂拥而至。安却在那时就喜欢上了安静的后海。
安更喜欢叫它做什刹海,水与桥、小巷与摇船、行人碎步与屋檐小瓦都是一种别样的风景——就像那时候的她,年轻鲜嫩到似乎一掐就可以渗出水来。
安也曾想过如果那时候遇见了Chris会是怎样的情形,情窦初开的时节,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相遇会不会有什么不同?但安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时候的自己不过是现在Chris的年纪,但那时候的子健也是年轻的。她不可能爱上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甚至当时的安不可以想象自己会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但她的爱恋却贪婪地思念着情感最初的清涩与甜美,她一直没有长大,也一直不想长大,但不幸的是子健却早已自顾自的先她一步顺从了成长与成熟。安开始沉默,她感到有些孤独,即使拥抱得再紧,夜里独自睁开眼看见月光从窗户里流淌进来仍是觉得冷,看见子健安静呼吸的侧脸微微起伏仍是觉得陌生。
陌生?安和子健怎么会感到陌生呢?他们从躺在婴儿床上时就认识,二十多年来相隔最远的距离不过是城东与城西,他们甚至还能记起对方穿开裆裤时的模样。这是Chris永远无法企及的,即使他也能降生在安的身边左右,他也始终不能追赶上子健与她最初相伴的六年四个月零八天。
安和子健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牵手,似乎也是有月光、有树影、有流星划过、有草清花香的晚上。他们为第一次眼神里流露出与别时不同的闪亮而怦然心动,他们被对方、也被自己的情义和纯真感动。他们也有过小小的争执;也有过刻骨铭心的拥吻;他们也像所有初恋情侣一样为着第一次偷尝禁果的失败而烦恼苦闷;他们也终于能够走过风风雨雨直至一起买下了第一处属于他们的房子。安也以为他们就会是这样下去了,结婚、生子、孝敬彼此的父母……
毕竟,享受自己和对方的所有最初与最后是一种奢侈。
三
百合是安最喜欢的花。今天的新娘捧花恰是用精致的纯白百合和满天星结成的花束——这是子健挑选的吧,安想。
在一片哄闹声中,新娘开始丢捧花了,传说接到幸福捧花的人将成为下一个新娘。
偌大的草坪上,美丽温婉的新娘身后孤单单的只站着身穿伴娘白色礼服的安,周围是围观的人们——捧花,这无疑是子健给她的又一份礼物,他从不征求她的意见,只给她他认为的最好,同时把他的温柔昭告天下。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无谓地抗拒他所给的一切?还是她根本就只是一直站在他的羽翼之下坐享安逸?也许从来安都是子健的安吧,他的影子是那样的阴重,安第一次感到自己无力挣脱,当然这也是她第一次想要去挣脱。
毫无惊喜的捧花落在了安的手上,人群爆发出一阵笑闹,其间有女人嫉妒和羡慕的眼神。越过白色的花球,安看见子健微笑着的眉眼,他向她走来。安心里一颤,险些将手中的花束跌落。这一刻,安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她是那么害怕子健穿着礼服向她走来,她仿佛看见自己穿着圣洁的婚纱在教堂里迎她的新郎,新郎缓缓向她走来,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她清楚地知道心中所期待的那张面孔并不属于子健——一种无以复加的罪恶感让安在众目睽睽之下莫名窘迫,安捧着那束花落荒而逃。
手机声响彻不绝,安索性将它关掉——手机也是子健送给她的,他说这能让他在任何时候都随时来到她的身边——可悲的是,曾经的蜜语甜言,如今却不过成为一道压抑的枷锁。
安最初有些许心虚,但很快又觉得无比莫名的畅快。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她像一个一直苦苦期待糖果的孩子忽然得到了整个圣诞的糖果,瞬间被巨大的拥有所击败,然而这样无限的自由也让安感到奢侈和不知所措。她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对Chris的想念取代了最初的兴奋,思念就像潮水,一旦渗入就会宣泄而出。
片刻自由带来的快感比起对Chris的思念也许只是相持左右距离之间的抗衡。
安没有回家,她知道子健此刻一定坐在沙发上,眼神死死地盯着那扇门。安知道子健不会责怪她,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纵容她的任性——只要她还知道回到他的身边,他总能原谅她。但安不是他握在手心里娇嫩无生命的洋娃娃,她有自己的想法,而子健,对于安的想法不屑一顾,他说,一个像安这样美丽可爱,出身良好的女孩就应该是那种会为爱情电视剧里的女主角抽泣,会为收到男朋友999朵玫瑰雀跃的女孩,这种女孩不用太聪明,只要知道这一季又流行什么颜色,下一季会有什么大片上映就可以了,他说安注定是要在他人的娇宠中长大,注定会单纯一生——只是他从没想过,安有一天会发现这一切都不是她所想要的。
安去了Chris的家,他给她的钥匙第一次派上用场。那是一个洁白而毫无阻隔的地方,开放的厨房、卧室,甚至浴室,只有卫生间隐藏在一大片绿色植物和装饰品的中间。这样坦荡的布置让人一览无遗,也暗示着它的主人的天真。安就是喜欢他的天真,因为她也同样的天真而单纯。
安穿着那一袭繁复的沙裙倒在白色的沙发上沉沉睡去,软软的靠垫上有Chris常用的沐浴露的清甜气息。
四
晚上,安回到家里,子健果然不出所料地坐在那张面向门口的大沙发上,他看着安穿着一身男人的宽大衣裤,手里捧着礼服,礼服洁白而袭长,像是从安手中奔涌而出的瀑布,也像是万朵百合花团锦簇。子健想走近她,却只能呆呆地站着,他第一次感到害怕,他第一次预感他的安真的要离开他了。
子健想问她为什么会穿着那个毛头小子的衣服?她真的背叛了他吗?他使劲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安站在子健面前把礼服还给他,还有那枚在她那儿存放了很久的求婚戒指。
子健什么也没说,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的脸看,有惊讶、悲伤、不舍、怨恨、怜爱……种种情绪纠缠着,安感觉他们对峙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体会着他的感受,她知道也相信他是爱她的,但她仍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结束。安故意穿了Chris的衣服,她想他误会——如果这样的误会可以让分手变得决绝而简单。
安无法承接子健目光的犀利,她移开自己的眼神,她发现自己的眼睛里竟干涸得没有泪。她有些心虚,即使有太多要分手的理由,但她始终都是要背弃的那一个人,何况对方是子健。
子健的表情渐渐变得平淡而冷静:“他还只是个孩子,你们不会有结果。”他转身而去,走进书房,甚至很绅士的轻轻关上了门。那一刻,安感到了无比的轻松,即使她负了子健,即使她心里满载内疚和歉意,但是这毕竟是她第一次为自己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将走的是她的人生,她会是她自己的安……
安推开车门走进烟袋斜街。正如那一天,安也是就这样一个人走了进来,只是那一天她穿着深秋白色有百合暗纹的棉麻衣衫,精致而含蓄。她嘴角上扬,带着流转的温和,人们惊叹着她的柔美,却鲜少有人注意她眼中淡淡的哀愁与孤寂。
单调的生活的重复让安感到她的生活似乎每一秒钟都在不断被复制,她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痕迹,但却在这种简单的机械重复中走向年轻女人的衰败。安的每一天都似乎是新生的第一天,也似乎每天都是生命最后的告别——这越来越重的负担几乎要让安在平静中死去或疯狂。安曾以为自己不需要的激情正在灵魂深处蠢蠢欲动,安感觉体内有什么积蓄了很久的东西想要爆发——“如果有人愿意带我离开,”安对自己说:“我就跟他走。”
就在这天晚上,安遇见了Chris。没有更多的悬念,当他看见在深夜的夹缝里艰难喘息又努力矜持的安,年轻的心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被需要,那是一个柔寂女子委婉的求救,而他将会是带领她离开苦难的骑士。
也许安并不是Chris所见过的最绝伦精致的美女,也并没有仅仅一个回眸就值得他倾注一生的动人。可是那时的他竟然只能看见她,她在静静的向他微笑,等待他的救赎,或更深的沉沦。他有种冲动要牵着她的手冲出“莲花”,冲出烟袋斜街,冲出这座硕大到足以吞没人灵魂的城市,就这么一直奔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