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就请给我这段天荒地老
作者/一只独行的猪
一
有一首歌,叫《红绡》。
红绡,那是一种很柔软的纱。红绡是红色的,红绡很轻,红绡很温柔。每个要出嫁的女孩子都想要红绡,尤其是优质的红绡。她们可以拿它做嫁衣。那,就是新娘子了。新娘子穿着红绡做的嫁衣,她会那么美丽。
《红绡》是一首很好听的歌,它也那么温柔,也许还醉人。
爱,长不过这首曲子。我想。
二
我先描好眉,我知道我即将去给客人们唱歌。
那个时候我唱出的歌是很好听的,因为我还年轻。我知道我不是那么美丽,即使我化妆,甚至化最好的妆,但我天生不美。
再红的胭脂,在我脸上,只有血丝色。
白的粉,会被我涂抹成白垩。
那是很失败的扮相。
不过我还不伤心,我从没有太过在意我的容貌,那不是最重要的。我会唱歌,唱我的歌。我还会弹琵琶,那么多比我美丽的女子,她们并不会做这些。
即使也有会做这些,她们也做不过我。我的嗓子呵。
我最拿手的歌,它叫《红绡》。
三
唱《红绡》的女子身上穿的就是红绡做的衣服,那是很美的衣服。
但是她的人不美,很不美。在那么多的歌妓中,谁都不会多看她一眼。但是所有人都贪婪地张大耳朵,因为歌声。那声音,像红绡。
只是,人们在听她的歌声时,总也遗憾,她不该穿那么美的红绡的,她的相貌不配。
每个人都听她的歌声,没有人喜欢她。
四
当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他没有注意到她的面孔。
那也许是因为他喝多了,也许是因为他实际上从来不曾对哪个女子特别留恋过。既然只是一场云烟,那么何必在乎谁是谁?
但是他仍知道,有一个身穿红绡的女子,唱得太好了。
她身上的红绡也很美。
他遗忘了她的脸。
五
我知道今天晚上的客人们中,有一个是最独特的。
他不是公卿王侯,但所有的公卿王侯加在一起,也不如他的小指头。
他没有潘安容貌,但是所有的女子,都痴情于他。据说,贵妃也对他有特别的好感。
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每个人都忘了他叫什么,每个人对他的称呼都不同。
他爱过很多人吧。我想。
六
我开始唱了。
那是我最拿手的《红绡》。
杂乱的屋子静了下来,即使再粗鲁的人,也不会对我的歌声不尊重。我的歌声,是云的衣裳。而我,只是地上的一头羊。
七
《红绡》的歌声在厅堂中穿行,没有萧鼓伴随,只是唱歌的女子自己手中的琵琶会伴奏。
唱歌的女子,她叫红绡,她身穿红绡,她唱红绡。
声音轻柔,温柔,却能让每个角落里的人都听清楚。
也许那声音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却是哪个歌妓都唱不出来的。那腔调是可以模仿的,琵琶也不是最美妙的,但是只有一点,任谁也学不来。
无论是哪个歌妓,都做不到把自己的歌声让每个角落里的人都听清楚。
她的声音似乎天生是公平的,不会为哪个人专美。
所以她不美丽,但她仍是京城中第一歌妓。
没有人听她容貌,每个人都听她的歌声。
八
当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听她的声音,他叫好。
没有人意识到他在叫好,所有人都在叫好。
红绡?
他想,这就是红绡。
他前几天做了诗,他忘了那诗是如何写的,但他想起了其中一句:长相思,摧心肝。
他看不清楚她的脸,他并没有刻意地去看那面孔,他觉得,他会爱她。
离开爱,离开这世界。
他这样想着,又喝了一杯。
随后他醉了。也许在醉酒的时候,又做了诗。
他会醒。
醒,醉,他辗转在这个世上;他苦闷着。
龌龊么?他会想起杜先生。他,才是深深感到龌龊的人啊。
他,只好忘了龌龊。
九
红绡唱着《红绡》,她爱上了那个所有女人都爱的男人。
她放弃了所有的技巧,她把歌只唱给他听。他听着么?他听着么?最好,他听得仔细,却没有看她的脸,她知道,他不会爱上她的脸的。
就让他在歌声中沉醉吧。
红绡想,爱着一个人,给他唱歌。唱出,一生一世。
十
我已经老了。
我的脸上满是皱纹,那是年月刻画在我身上的痕迹。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个,因为在我年轻时,我并没有美丽过,也就不必担心什么失去。
我没有失去。
我自己过,因为没有人娶得起我。我长得不美,但是我的身价却要比那么多美女要高,因为我的歌声,京城里没有人舍得我的歌声。这些年只有一次我唱歌没有让所有人满意。
那次,我唱给我的爱人。
可是我还是衰老下去,我知道老是很可怕的。
没有人娶我,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唱了一生的《红绡》,穿了那么多年的红绡,却没有一件红绡做的嫁衣。没有人要我。
没有人要一个容貌难看却声音好听的女人。他们,爱的是脸。
我的脸不美。
可是我爱过一个人呢。我老的时候独处,我会时常想起,在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我把满屋子的歌声全给了他。
现在我老了,过着平静的日子。我的歌声仍然美丽,仍然令所有人满意,可是连我的老板也不想让我再唱下去了,她们告诉我,我是老人,老人是不适合唱歌的。
我有钱,我独处。
有一天,有人告诉我,最伟大的诗人死了。
我很平静,我知道,死的是我的爱人。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告诉我,他是自杀的,没有人迫害他。
他看见海里有鲸鱼,于是他跳了下去捕捉,但是水啊,淹没了他。据说是龙王喜欢他的诗歌,于是把他留在了海里,做诗歌。
我笑了笑,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他不可能给龙王做诗歌。他,生来不是别人的奴隶。
可是,他真的跳下去了呢。
我想,我该为他唱首歌,那是《红绡》,是穿嫁衣的女孩子唱的。
我要给他唱歌。
爱,长不过这首歌。
十一
曾经是京城中最出名的歌妓死了,在一个阳光无比美丽的早晨。
她身穿红绡做的嫁衣,安详地死了。
十二
给我一段天荒地老吧,如果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