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十年的初恋情人
学期一结束,假期一开始,在广州当老师的阿妮就带着那个不能启齿的秘密,怀着多年不灭的希望坐上了来深圳的火车,寻找她完全失去联系的初恋情人。在这个城市,她一个亲人一个朋友也没有,她是那么漫无目标,要么在街头游走,要么找一个闹市里的咖啡馆坐下,透过落地玻璃窗,看芸芸众生,人潮渐近,又散去。
偌大一个城市,几百万人口,要找到故人,无疑大浪淘沙,但是,只有走在深圳的街头,阿妮的心才不孤单,才不绝望。阿妮患有植物神经心脏缺血,这种病常令她在午夜里感到窒息,呼吸不过来,“有时,我怕自己会在夜里猝死,第二天醒不来,而我死了他也不知道……”
上个周末,失望的阿妮照例在黄昏的时候踏上归途,在火车上,她看到座位上有一张《深圳晚报》,里面写的城市故事引起了她的共鸣,她突然萌生通过媒体寻求帮助的想法,于是,她发了一封邮件给我。因为她是一个英文老师,所以写的都是英文,也许这样是为了吸引记者的注意,又或者陌生的语言更能隐藏她不敢张扬的心情。我循例向她了解一些情况,她就迫不及待,未经预约,在最酷热的一个下午,从佛山坐车来到我的办公室,把在外面采访的我叫了回来。
阿妮如信中给我的感觉一样,很秀气,很斯文,讲话很轻柔,很专注,有点儿文艺,身上带着一股薰衣草的气味。她说,一场误会让海远离她而去,开始以为她说大海,后来才知道,她的初恋情人就叫海。
师兄妹的校园童话
13年前大学毕业时,阿妮以为可以给疲惫的心找到一个家。但是由于一场“误会”,阿海永远地离开了阿妮……
1986年,18岁的阿妮远离父母,到了天下最美丽的城市之一——苏州上大学。梦一般的年龄,梦一般美丽的地方,使阿妮有了梦一般的追求。阿妮和阿海是在同乡聚会上认识的。他当时比阿妮高两届,在数学系念大二。阿海不是那种很善于表现自己的人,第一次见面并没有给阿妮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但是随着更多更频繁的交往,对于阿妮这个外语系的新生来说,他似乎是一个知识的宝库,从西方的哲学理论,到现代文学的发展,他总是能娓娓道来,令阿妮惊慕不已。尤其是,无论当他讲述什么时,他那专注而又深情的目光,总令阿妮感动和陶醉。无数次阿妮都看到自己在他的双眼里慢慢地被融化,化为一汪水,淹没了她自己。
过了几个月,一次晚自习后,阿海约阿妮到学校灯光球场,表达了他对阿妮的痴情和爱恋。也正是在那里,阿妮颤抖着双唇把初吻给了他,在他的唇印下来的时候,阿妮越过他有着淡淡的男性汗味的肩膀,晕眩地看到暗谈的灯光透现在树叶背后,挂着一轮明晃晃的秋月。
接下来,他们像全世界所有热恋中的大学生一样,尽情享受着爱情带给他们的芬芳。晚上,他们总是相约来到校图书馆自修;周末,他们就走出校园,到苏州的各个园林徜徉;阿海在操场上与男生踢球时,阿妮总是在场边贪婪地追逐他奔跑着的身影;有时阿海上午没有课,在睡懒觉时,阿妮给他端来热气腾腾的早餐。青春的校园浓缩了他们爱情的浪漫,并化为永恒的回忆印在阿妮的心中,直至现在。
两年后,也就是1988年,阿海毕业了,他被分配到武汉一家工厂子弟中学教书,而阿妮仍在学校继续念大三、大四。他走后阿妮很思念他,两人虽然身处异地,却频密通信,诉说相思之苦。阿妮最盼望的就是暑假和寒假了,一过学期典礼,她就收拾好行李,带着他爱吃的东西,坐火车到武汉看他。而假期结束,阿妮要从武汉回苏州时,阿海都会到武汉港运码头送她;不到汽笛长鸣的最后一刻,他们相握的手不会松开,阿妮那时特别爱流泪,好像每一次分开都是生离死别……正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短暂相聚和刻骨铭心的分离,使阿妮感受到爱情的凄美和甜蜜。
有人对她说:“我怀孕了”
1990年7月,阿妮终于熬到大学毕业。她原本可以通过关系,分到更大的城市,但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接受分配,来到武汉阿海所在的工厂子弟中学。
阿妮与海苦苦相恋四年,毕业后又在同一所学校工作,没有任何迹象让人怀疑他们会分开,幸福似乎伸手可及。然而就在9月,刚刚开学后不久的一个傍晚,在武汉火炉子一样的炎热中,一个叫李莉的女孩来到阿妮当时住的集体宿舍。她是同校的老师,阿妮和阿海的同事。在工作上,阿妮是初来的,而李莉却与两年前就分来的阿海很熟络。李莉冷静地看着阿妮,仅仅用了几分钟,寥寥数语,就彻底地摧毁了阿妮的爱情,改变了阿海和阿妮的命运。
李莉说:“你未毕业,在苏州的时候,我和阿海就好了,我知道有你,是阿海告诉我的,但他却没有告诉你。现在我想告诉你我怀孕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轰地从阿妮的头顶上炸开!这怎么可能呢?阿妮不相信,但是李莉是有备而来的,她手里有一份尿样检测报告单,阿妮看了,是阳性。“阳性”这两个字在阿妮的瞳孔里无限倍地放大,放大……李莉话不多,她比阿妮大几年,是挺成熟的一个女孩,她达到目的后,很快地离开了阿妮的宿舍,但是阿妮的心痛才刚刚开始。
阿海吃完晚饭,像往常一样来到阿妮的宿舍。他丝毫不知道就在几分钟之前有人来过,他长叹一声对阿妮说:“我们终于在一起了……”阿妮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狠狠地掴了他一个耳光。
阿海的解释毫无作用,阿妮非常决绝,李莉则冷眼旁观。阿海无法摆平两个女孩,他走了,不辞而别,离开了本来两人准备在那儿申请房子的学校,再也没有回来。有人告诉阿妮,阿海去了深圳,阿妮表示这人跟自己不会再有关系了。
半年后,李莉的肚子并没有隆起来,反而,她嫁给了总厂里的一个行政人员。“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孩是因为太喜欢阿海而编造了一个让我离开他的故事,那张阳性尿样报告单也是她托医院的朋友弄到的,我中计了。”
怀孕是假的,但无风不起浪,阿海与李莉是否有染,只有他们两人才最清楚,只是阿海已去了深圳,无法对质了。那时,即使李莉没有怀孕,即使阿海最终没选择李莉,年少气盛、心高气傲的阿妮也不想原谅阿海,她认为爱是不能掺半点杂质的。
两年后阿妮也结婚了,新郎是高中的一个同学,不久,她随丈夫调到广东,离开那个伤心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离开那个天天见到情敌的学校,阿妮才选择后来的丈夫,总之,在整个婚姻里,她都没有爱的感觉。
不久,她就开始厌倦和后悔这段没有爱情的婚姻,具体表现在她不屑给丈夫做饭,成天捧着专业书和文学书,继续做少女时代的梦。后来,她生下了一个儿子。“在别人看来,我们一家三口很美满,但我总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我总是无法燃起对丈夫的爱,而他跟我也无法沟通。”
终于,十年后,她决定走出婚姻,那怕付出任何代价。丈夫不同意,用儿子要挟她,她心意已决,去年终于离了,8岁的儿子跟了前夫。“我前夫并不坏,他人品不错的,是个可以依靠的人,但我心里无法摆脱阿海,而且我坚决相信,爱情只能有一次。”
师兄你在哪里?
在坚守自己心灵的道路上,没有人比阿妮更固执,她认为拥有爱情才能拥有完美人生,相爱而后失去爱情则次之,从来没有爱过的人就像从来没有活过一样。“虽然这段爱情已经被尘封多年,但是它就像美酒,越陈越烈、越醇。每当夜半梦回,遥望窗外那弯冷月,记忆就像决堤的大河一样汹涌袭来,我知道,我放不下初恋,所以,我领离婚证时,出奇地平静……”
阿妮说,自己只有来到深圳,心才会安宁,感觉就像是给自己的心找到了家一样,疲累,孤单的时候,只要一坐上火车来到这个城市,就像是小憩一样,那怕呆一天半天,也是一种快乐。
阿海就在这个城市里,他走后半年,李莉结婚以后,阿妮有点犹豫,她绕着圈子问过他的朋友,他们都说阿海从未告诉过自己的行踪,只知道“深圳”两个字,而阿妮曾跟阿海回过他的老家,那是湖北的一个山村,阿妮印象不深,时隔多年,现在更是模糊。
“后来我打听过,但音讯全无,我想,他为了逃避,可能谁都不告诉,也可能让朋友不要告诉我,免得节外生枝,我想,他也是无法面对我……”
在深圳,阿妮觉得自己是如此靠近他,然而却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更不知道岁月是否早已让他淡忘了曾经的初恋记忆。虽然没有人能告诉阿妮海的地址、电话,但每一次来深圳,阿妮都希望能像电影故事里一样,自己会在深圳街头上,跟阿海擦肩而过,哪怕是彼此不能相认,哪怕是最终彼此消失在人海里,也会给阿妮这颗伤感的心带来一丝甜蜜的悸动。
今年春节,阿妮回老家陪父母过年,晚上正在聊天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呼吸不畅,几乎窒息,回到广州,她住进了医院,后经诊断,是植物神经心脏缺血,现在,她经常夜里有窒息感,喘不过气来,“我感到生命很脆弱,找到阿海的渴望更加强烈,我怕自己死了他也不知道。”
采访结束前,阿妮突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她说:“我没有求证过阿海当年是不是真的背叛了我,这是我最遗憾的;但即使他真的有做过,我都想亲口对他说我原谅他,因为他最终选择离开,最终没有娶那个女孩。但是他现在有可能已娶了别的女孩,如果找到的他已是有家有室的话,我就连原谅的话也没资格说了。”
十几年过去了,现在已是38岁的阿海不可能还未成家吧?阿妮找到后会不会进入另一种失落呢?我祝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