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北大时的暮色
本以为,经过了告别的千锤百炼,此生不再会为了告别而心痛。然而,那天傍晚,经过北大东门,看着紫色暮霭里的塔影,心底掠过的,却不单单是痛楚。那一刻,我明白,经历过的一切都会在心底烙下如此深刻的印记。
四年前我来的时候,东门附近还是民居,非常热闹。傍晚,来这里吃正宗的油泼面,听卖水果的小伙子拉着长腔叫卖香水梨。从小东门慢慢走回学校之前,必定会在湖边流连一会儿。傍晚的未名湖是如此生动多变,天边的云彩在湖面上变幻着色彩和形状,总会让你觉得远处有一片海潮在慢慢起伏波动,汹涌着向湖边漫来。
在我还没有入学的时候,多少次坐365路公交车从航天城赶来报名、准备考试,那是很长的一段车程,站在冷冷的风里,等最早一班车从荒凉的晨风里缓缓爬来。等车到北大东门的时候,看到那一段长长的围墙在初绽的阳光里变成淡淡的橙色,看到晨曦里的理科楼变得活泼起来,心里感到莫名的温暖。五院门外的草坪上,许多人在乍暖还寒的风中放飞纸鸢,几把木吉他里,流出清淙的乐音。这些,都是如此平淡无奇,可是又如此令人回想。
燕园是安静的。入学的第一个冬天,夜里11点的时候,备考“GRE”的一伙人,从四教一楼的窗子里跳出来,准备各奔东西。清冷的月光倏然转过屋檐,如水一般洒在我们身上,一瞬间觉得天地茫茫,无边的月色和无边的悲凉刹那间击中每颗疲惫的心。沉默良久,终于有人长叹说:“将来无论我们身处何地,身居何位,请互相打电话报一个平安,如果忘记了彼此的名字,就提醒说‘我是四教那晚的月光’。”那时候,心里满满的,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有泪在心底流过。三教、四教的灯光会老的,我们的容颜会老,永远不老的,是那时候的月光和心情。
清晨穿越校园,一一辨认着悬挂在大树小树的蓝色牌子,那些名字,看了四年也不厌倦。在冬天的时候,揣想着“红瑞木”将会长出什么样的叶子,“圆叶鼠李”究竟开不开花,那“鸡树条荚蒾”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植物……看着这些光秃秃的枝条,念着它们美丽的名字,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晨。那是些多么寂寞又美丽的早晨呀。每一位清晨穿行在校园里的人都带着崭新的笑容和新鲜的心情,认识不认识的,彼此招招手,也算是结一份世间的缘。倘是好久不见熟悉的老人在湖边散步,会有些担心,有些悲凉,倘过了一个秋冬,他居然又安然无恙地出现了,又和你远远的招招手、微笑,那时候,虽然不说话,心中的惊喜会让你觉得天真蓝,也真仁慈,让你满怀感激。
论文答辩后的那夜,与心爱的友人一起登临湖心岛,那株朴树的旁边,一株株紫色的玫瑰在夜色里聆听好风长吟。我们沉默着,等待那颗遥远的彗星从西天掠过。那是大地山河微有影,无边风露寂无声的时刻。在无限静好的岁月里,我们来到这里,看到了一切,留下了一切。
我就这样在苍茫暮色里和您告别,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