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过尽千帆仍是你
(一)
一年了……
一年前，你带着一无所有的挫败和无言不辞而别，你用一年的时间来逃避、来适应从高处跌到低谷的巨大转变，你在我发出无数封幽怨深情的信后，才发给我一行字：“我的牵挂的叶子啊……”
一年了……
这三百多个冷暖自知晴雨自遮的日子里，我为你担惊受怕，为你祈祷流泪；这一年里，我生病，我失眠，我恍惚，我猜疑，我甚至咒骂，我对你的生活和行踪依旧一无所知。
终于，又收到你的信。那天，正下着这深秋的第一场雨。
你的信很短，只有几行字。却有很多的省略号。让我想起你的曾经对我躲闪不安的眼睛。
你在信中说，你想我。想来看我。非常想。为了这，为了挣路费，你剃净了胡子，重新工作了。在一个会下大雪的北方城市，在你以前一个生意上的客户那打工。你还自嘲地说这份工作的薪水和你从前请客一顿饭的钱差不多。
我流泪了。我看到一个男人的尊严和力量在复苏。
我庆幸。我用整个生命去爱去等候的男人如此优秀。他没有继续沉沦，没有继续颓废。
尽管，我曾经一度轻信流言，尽管你真的曾经骗过我，但是我一直相信，你始终会回来，始终会重头再来，始终会变回我心中的那个模样。
也许，前生今世，你和我早就注定是要纠缠着相爱的那一对。自从那个飘雨的秋夜，一对有着许多过去的男女被彼此的目光灼痛后，就知道灯火斓珊处站着的这个人会深刻地烙进自己的生命。不管身在何处，我们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遇上你，我的爱已残废。也许只有我们这样两个伤痕累累的残废的人才能互相慰藉，给对方温暖和希望。
希望在远方，在我们都够不着的地方。
可是，你说你会来看我。你会放下一切过去的辉煌做一份普通的工作，只为了能来看看我。
我知道，这一次当我伸出手去，摸到的不再是虚空，而是真实的你。我说服不了自己忘记的你。
给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拿了工资，我会真实地出现在你的面前。你说。我不会再骗你，叶子。
我忽然间感到害怕。害怕你的再次出现会吞噬我的一切。包括矜持，包括平静，还有这让我绝望的深恋和蕴蓄的激情。害怕这又只是一场我们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轻。
(二)
在冰冷的电子邮件再也稀释不了你的思念时，你给了我电话。三毛钱一分钟的IP超市电话。
我认得这个声音。只要一听到，就会唤醒我刻意封存的所有记忆。然后失去所有理智坠进这仿佛是前世的约定中。
你问我好吗，真的像信中说的那样好吗？
听到你熟悉而遥远的声音，我忘记了掩饰。
“我老了很多，相思催人老。”我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我知道，是我不好……”
“他们都说，你在利用我的感情和信任。”
“……我没有办法解释，也不想解释……”
“可是我感到空茫，我什么也抓不住。”
“……我……现在不能给你任何保证，任何承诺。叶子，请给我时间，我需要时间。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时间？……”
“是的。在我恢复做人的记忆之后，我第一个想起的只有你，知道吗？叶子。我发现我已经不在乎失去的所有东西，可是我在乎你。”
有泪从眼里奔涌而下，很热，很湿，很咸。
“你哭了吗，叶子。”
“为什么到现在才说？混蛋……”
“我四处负债。我怕说得太多，会……会害了你。你知道，我现在给不起你任何东西。”
“你明知道我要得并不多，你知道，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我必须赢回失去的东西，才能骄傲地说出我心中的话，才能自信地做我想做的事情。我希望你幸福。而现在，我只想去看看你……不要逼我，叶子。”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逼过你，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你是自由的，枫。”
“自由？因为你，我无法自由，叶子……”
“枫，她……好吗？”
“她？早就卷走所有的家当离开我嫁人了。听说过得不错。”
“她是不是因为知道我，才害你的？我感到不安，枫。”
“不是。我不怪她。对她我心中也有愧。……叶子，我儿子满三岁了，我很爱他。”
“爱他就好好工作，努力挣钱，让他受好的教育，让他在爱中成长。”
“你不懂我的意思吗？”
“枫，我不想懂，不敢懂。也许，今生我们只能是飞鸟和鱼，遥遥地相望着，遥遥地不能相依……自小，我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在惶恐中长大……”
“叶子，我不能和你说话了，我怕你的话，我，要挂了！”
“为什么？……”
“想哭……”
哽咽的两个字，嘟嘟嘟的电话忙音。我泪如滂沱。
(三)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盯着日升月落数着时间的交替流转。在这一个月中，你不断生病，电话里的你咳个不停。在我的追问下，你才告诉我为了省钱，你没有买被子，没有买毛衣，没有按时吃饭……
我又哭了，心疼而心酸，那儿可正下着大雪啊。你却笑着说：“没事。我带了你以前送的绿叶子的床套和被单，上面有好多叶子，我睡得很幸福……”
我放下电话，立刻给你汇钱，不管你敢要不敢要。我第一次对你发脾气。我命令你看病打针，命令你立刻买一床厚厚的棉被，给你寄毛衣袜子，我的照片，还有我满含祝福买下的一合有平安转运寓意的红内裤。
你感动而听话。你说：“叶子，我看过病了，不信，你会看见我手上吊针留下的小孔。”我说：“好。”“叶子，我今天有毛衣穿了，穿毛衣的感觉真好！”你像个孩子的叫嚷让我的鼻子蓦然一酸。这就是那个曾经趾高气扬指点江山的男人吗？
我吸吸鼻子，问你：“枫，照片好看吗？”
“好看。叶子，看到你的照片，我心安了，心情也好了许多。我今天也狠狠地打扮了一翻。穿上你寄的所有叶子牌衣服，头发梳得贼齐，皮鞋擦得贼亮。同事都说我帅呢！”
我呵呵乱笑。你也笑了，说：“叶子，我终于听到你笑了。”
我一下子无言。好久，我说：“枫，我想你……”
“……叶子。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等到着我，啊。”
我等着。我一直在等着。抚摸你的沧桑的脸，你的倔强的嘴唇，你的纤长的五指。
还有10天。难熬的10天。
我又开始失眠，在寂静的夜里翻阅你留给我的所有记忆，一遍又一遍。直到回忆泛滥成灾地淹没我。夜半的手机常常无端响起又立刻停止。上面的号码显示着北方的下雪的夜晚有一个不眠的人，如我这般咀嚼着思念，倒数着日子。
甚至，不用言语。我们。这样懂得彼此。我们。相爱着却从不言爱。我们。在错的时间遇上的对的人，然后交集，然后挣扎，然后离别，然后误会，然后相思，然后你说你想我，要来看我。
枫，这个不会下雪的南方小城还是秋天呢。阳光很灿烂。只是我种的那些五颜六色的月季花已经枯萎，因为你的离开，花儿都没有力气生长了吧。我还是喜欢穿着你爱看的各色裙子和高跟鞋，工作着，有时阅读，有时听音乐，有时写字，有时发呆。枫，我一直都是那片风中飘舞的叶子。我一直在原处，在你离开的那个地方，一守守了一年，守出了一脸的风霜。
你会心疼我的美丽染上了沧桑吗？枫。
我每天跳操，每天护理，每天对着镜子练习笑容。枫，我希望你见到的是从容美丽的叶子。健康快乐的叶子。我不要你负疚，不要你感恩。
枫，我只要抚摸你。只要你拥抱我。
还有8天。枫，还有8天。
“叶子！谢谢你！谢谢你的红裤头！”电话刚通，你就大声地语无伦次。不等我开口，你就说：“我不等工资了，来不及了，我要回去！立刻！”
“……”
“叶子，机会来了！呵呵，红裤头！我的机会来了！”
接着，你用最快的语速让我明白，这儿有一间公司找到你，要你用你的技术与之合股，开发新的产品。你要回来考察和谈判。
我握着话筒的手不住颤抖。“红裤头？”
我回不过神来。
“对，叶子。我平安转运了，我要回去了！……我，要用你寄的钱买车票，机票我买不起了。”
见我不语，你迟疑地问：“好吗？叶子？这份工资我会再回来拿，等我和对方谈好合作细则后，我会用这份工资再买张车票，再来看你。”
你怕我轻视你，一直都是。但你却又一直对我耍赖。我是你最信任的人，现在你只剩下我的支持和信任了。记得你说过。纵使全世界都背叛了你，但有一个女人不会，那就是叶子。
“好，来吧。枫，告诉我到的时间，让我接你吧，让我数着心跳等你吧。”我说，“我想看着你从车上向我走来，我想你回来后第一个看见的是我，是你牵挂的叶子。”
“嗯。那就等着我，叶子。”
那个北方的下雪的城市，那么远。你说要坐火车，然后坐汽车，两天后就到了。
我期待，我害怕。枫，我该如何面对你？
心，忐忑着。
(四)
“还有两个小时，叶子……”
还有两小时。华灯初上。夜已经开始深了。还有两小时。我站在你必经的路边。我穿着鲜红的短袖毛衣，洁白的棉布长裙，数着车辆和心跳，等你。我的漆黑如缎的长发，乱了；我的蹬着红白星点的高跟鞋的双腿，在颤抖。
过尽千帆皆不是……
我会骂你吗，我会打你吗，我会忍住不哭吗，我会怎样伸出手去，抚摸你？你会怎样拥我入怀？
你，已是什么样子？这一年，你逃避、麻醉、堕落、失踪、苏醒。你一定也老了许多吧？
那辆末班的长途大客车近了，风一样地驶过来，近了，到了。我捂着激荡的胸口，斜倚在摩托车上。我站不稳。
你向我走来……
蓝白格子的长袖棉衬衣，宽大的牛仔裤，斜挎的肩包，散乱的头发，左手习惯性地捏着半截烟。忧郁和落拓不羁混合的味道。
你微笑地看着我，向我走来……
我突然间没有了思想，静静地斜倚着。你？来了？
直到你来到我面前，说：“等了好久吗？”我回过神来，却不敢抬头望你的脸，你的眼睛。
你伸手捏我的肩，我的手臂，“怎么这么瘦？……”
我别过脸，不知道为什么就自顾自的笑了。说：“咱走吧。”
你坐在我身后，那么近。我闻到了你那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你，离我这么近，我却忘记了应该怎么样欢迎你。
怕是梦吧。怕我伸出手去，又只是一片虚空。
去找住处的路上，你和我聊着天气，我的肥瘦，这个小城的变化。无关痛痒的话语。想像过无数次的再见如此平淡，好像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是的，你从来都在我心里。而我，也一直是你心头疼痛的牵挂吧。
曾经有一段日子，我以为我的爱情只不过是一条没有体温的鱼。丧失掉任何的语言和色彩，是宿命的孤独。只有我一个人在续写它的残缺。而如今，那些锥心的煎熬和丑陋的流言，都已过去，都已经不重要。因为，你就在我身边。我听到你吮吸我长发幽香的缓长呼吸，我感受到你镇定外表下那颗跃动的心，在呼喊我的名字。
事实上，你一直在叫着我你刚认识我时用的笔名，青梅竹马一般温情的感觉。
酒店客房里，我拘谨起来。我想我站着好还是坐着好。刚坐下，看到对面墙上镜子里的我，有一双怯怯的眼睛和一张潮红的脸。
洗手间出来的你，轻轻坐到我身旁，微笑地拉起我的双手，放在你宽大的手掌搓揉，不停地低声说：“怎么这么瘦？……”
我低头不语，心底温热的湖水开始奔涌，但我没有哭，没有抚摸，没有言语。我低着头，接受你目光的细致巡礼。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但你不敢看我的眼。我们都害怕，对方的眼里写着太多的内容。心会承受不起的。
终于，我们同时闭上了双眼，同时深吁了一口气，同时转过身，同时伸出双臂。“让我们拥抱吧。”我们的心这样说。
只有拥抱，才能表达这一刻难以言表的万语千言。
紧紧的相拥。没有言语，没有流泪，没有指责。
前生。今世。咒语。约定。劫难。缘。这无言深情的相拥。
你一动不动地伏在我瘦弱的肩膀上，默默地接受我的捏掐和轻咬。
“骂我，叶子，狠狠地骂我，或者，打我一顿……”
我摇头。终于，我咬累了。你松开我，扫描我的脸。确定我没有泪后，你鼓励我如你这般凝望你。
怯怯地，我抬起头。
我看到了。枫，我看到了你的沧桑疲惫但仍显着锐气的脸，看到了你的怜惜负疚的双眸，看到了你这个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倔强嘴角抿着的微笑。我伸了手去，抚摸你。
“你胖了。枫。”
“是的，我行尸走肉了一年啊。”
“也老了，枫，你像叶子一样，老了这么多。”
你点头，再次拉我入怀，抚摸我的后背，我的头发，用你的修长的五指。
“我想站着拥抱你。枫。”
我站起来，有点调皮地向你伸出了手。你站在我面前，温柔地笑。
“记得我们第一次的相拥吗？叶子？”
我娇羞地点头。踮起脚尖，双手圈住你的脖子，投向你蓄谋已久的怀里。
你呵呵地笑了。我陶醉在你的臂弯。只是，这次是我在问：“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你又笑了，接下我的台词：“是真的，不信，你咬我。”我一边回忆着一边仰起脸，对你憨憨地笑。
你拨开我额前的发丝，找到我的唇。那样粗鲁贪婪的吻。枫，你的唇让我窒息。我看到了满天翠色欲流的叶子在迎风飞舞，天使踩在叶了中央快乐地旋转歌唱。周围一片纯净的洁白和粉蓝。这一刻，只有我和你。没有飞鸟，没有鱼，没有海。天堂，近在咫尺。
“我想你。枫。”
“我也是。叶子。”你在我的耳边轻喃。再次用力将抱紧。
我的颈项湿了，有温热的液体在上面滑流。
我没有动，没有安慰。我知道你不需要。这一刻，你只要拥我在你怀中，紧紧地。
我知道，你太累了。枫，你的灵魂一直在寻找出路。你的灵魂脆弱而敏感。你在我纤弱的肩膀上找到倚靠。在你脆弱的时候，我必须坚强。你常说，怕见我的泪，因此我不哭。而你，却流泪了，在我的纤弱的肩膀，在我的洁白的颈项。
你，是太累了。你走了太多迂回的路。你只在我面前渲泄流泪。你的泪，只有我懂。
而我，只轻轻拍抚你的背，你的散乱的头发。
好久好久，你把脸放在我的另一肩膀，孩子似的来回擦拭。我淡淡地笑了，如圣母的笑那样宽容温柔。
“你看，这么单薄的肩。叶子，这一年来，我一直担心你。担心你负荷不了我给你带来的种种伤害。”
“……”
我没有对你说我曾经几次晕倒，几次被家人抱着去医院。我只是捧着你的脸，仰起头对你幸福地笑。像一朵傲尽霜雪的梅花。
“你总是这样，叶子。其实你不说我也会想象得到。我常常做梦，梦见你的一切。可是，我又无能为力。我恨自己……”
我的心柔柔地痛着。我仍是带着浅笑轻吻你的脸。我不要你负疚，枫，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你拥抱我。
不能许给彼此未来，那么就让我们拥抱，让我们凝望，让我们亲吻。现在。
让我们融化。让我们做爱。在分别一年后这个虚实难辨的夜晚。你用尽毕生的力量，将我压碎。
没有言语，不用言语。
黑暗中，就让我们融化。尽管，也许会更绝望。
眼泪，和着汗水；汗水，和着眼泪。这一刻，你在我怀中。枫，将我摧毁吧。我不管过去，我不管未来。
“在时间里面，我们什么也不能留下。包括痛苦，快乐和生命。”
当眼泪和汗水都干净了的时候，我像只猫咪绻缩在你的胸膛上，背诵了安妮宝贝小说中的这一句话。在她的小说里，都是因为爱而寂寞的人，那些人，都没有未来。
你没说什么，怜惜地吻我的唇，不停地，温柔地，在唇上面一点，再一点。你的眼睛像要滴出水来，浸满了柔情和怜惜，坦荡，真诚，再也没有躲闪，没有逃避。
“……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吗？叶子。”
“不敢想。有太多的东西让我感到害怕。太远的，太美丽的……叶子本应该长在树梢上，而我却是长在蜗牛的壳里。”
“嗬，叶子，为什么听你的话，我总想哭？叶子……”
枫，你的心负载着太多的力不从心。我是知道的。你的倔强外表下的那份脆弱，只有叶子才懂。正如叶子的疯言痴语，只有你懂。
你的泪，你的吻，你的眼眸，使我释然。想起那一段疯也似的寻找你，疯也似的想向你要个答案，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我的位置在哪里。而现在，枫，我知道了。我一直在你眼里，在你心里，在你的生命里。
我是你心中永远的绿叶。
你拿出手机。让我看。手机只有三个号码：心中的绿叶，父母，公司。你说你想过一种新的生活。忘记过去。手机的短信息箱里，第一条，心中的绿叶，下一条，心中的绿叶，第三十三条，还是心中的绿叶。
那是我给你发的短信息，你把你认为重要的都保存下来了。
我的泪就在眼角。我不让它流下来。因为你不喜欢我哭。
我们相爱，却从不言爱，我们从不言爱，却爱得这样深。
有很多话我想对你说，叶子。有很多甜言蜜语我会说，可是我不想对你说。为了逃避婚姻的苍白和痛苦，我曾经用甜言蜜语对待过很多女人，但我不能对你说。我以前没有过真正的爱情。只有你，叶子，你不一样。叶子，我这一生只想对你负责。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请你相信我。……相信我……相信……你拥着我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然后在我怀里睡去。
睡梦中的你不断惶恐地嘟哝，手不停地在空中乱抓：“回来！回来……”呼喊中你惊醒过来，看到我猛地将我压在你的胸口：“呵，你在这！叶子！”我问：“做梦了？刚才你像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啊。”“我梦见你骂我，骂完你就跑了，我拼命去追，可总也追不上，总也抓不住你的手……我常做这个梦。叶子。”我的心又刺刺地疼。“别走，别动，叶子，让我抱紧你，一直到天亮。”“嗯。”我听话地点点头。“只要你开口，叶子就会跟你走。还记得这句话吗？”你的眼又开始潮湿，星点似的吻印在我的发上，脸上，唇上。
泪水。汗水。痴缠。索取。给予。痴缠。让它永恒。
我不相信永恒。却企求你的天长地久。我的爱，这么痛。
原来幸福的瞬间是一种伤感的痛。
希望在远方。在我们够不着的地方。
也许，当你骄傲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已枯萎。
可是我不在乎。没有什么可在时间里停留，只有爱。而爱，有天意，我们无法把握。未来，我们小心翼翼地梦想着，却依旧不可把握。
能握住的，只有这一刻彼此的手。有着滚烫的温度。
“真希望可以天天这样抱着你睡去，然后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
“会有这么一天吗？”
“会的，叶子。也许不会太久了。到那时，我不会再让你写那些忧伤的文字。”
这算是诺言吗？我在心里问你。
“我说过，因为你，我无法自由。叶子，你是个让我心疼的女人。”
当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的时候，在床上他的眼里会有疼惜。如果不是，就只有欲望。枫。这是我所听到过的最动听的爱情蜜语。
“可是我现在连生病车费都要你接济。叶子，我真的恨自己。”
……
“没有物质保障的未来是苍白的。这是个有形的社会。我有能力的时候，我那么懦弱，当我勇敢的时候，却发现我连内裤都买不起。叶子，原谅我。”
你叹了口气，接着说。
可是，枫，我不会原谅你。除非，在夕阳里握着我干枯的手蹒跚漫步的人是你。因为我希望能在你的心里住上一辈子。
如果你爱我，就许给我一个未来。原来，我一直在渴求，你能给我未来。光明正大的未来。
我又能对你要求什么呢？我能做的只有静静地等。
未来在远方，在我们够不着的地方。
你把我抱起，让我趴在你的胸膛。肌肤贴着肌肤，像我们的心，毫无遮拦，清晰赤裸。如水的目光是满泻的温柔。我喜欢这种凝视。它让我满足和幸福。
我开始调皮地扯你的鼻子和耳朵。你只是笑着轻点我的唇。突然，你用双手捂住我的耳朵，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认真和严肃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摇头说我听不见。“我就是要你听不见。”你又捂住我的耳朵，重复了刚才那句话。我仍是摇头。你看着我，笑着说，以后你会听到的，宝贝。
其实，我的心早就听到了。那是你为之奋斗的动力，也是我苦苦等待的诺言。
我呵呵地甜甜地笑了。
实际上，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我们盼望着的只是一份平静的幸福。然后一起在这种平静的幸福中慢慢变老。尽管有人说过，相爱的人注定是无法平淡地终老一生，不搞到生离死别不会罢手。
可是，我仍盼望。只要有爱。心就不会死。
(五)
这样想着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豁亮的光线提醒了我，你应该要从这缱绻缠绵中离开了。我带着有点恶作剧的浅笑嘱咐你穿上红内裤，按时赴那家公司的约。你说有预感今天一定会谈判成功。
“一个幸福的男人一定会走好运的。你说是吗，叶子？”你有点孩子气地问我。
我含笑点点头。给你深长的吻。
“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优秀的。所以，你带回来的一定是好消息。”
“谢谢。”
“大恩不言谢。”
你拍拍我的脸，呵呵大笑着奔下楼。
几分钟后，你又风也似的旋回来。拉起被窝里的我，一阵乱吻。然后说，好好睡觉，宝贝。接着又风也似的旋出去。
我的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乱响。我知道，你已经开始想我了。
恍然若梦。
我贪婪地吮吸着你留下的烟草味，你确实是回来过，你刚才还和我一起。
我的爱情在这个深秋的夜晚回来过。不是梦，不是幻觉。
假如真的没有未来，我也会感到幸福的。因为我终于有了我想要的答案。这些美好的记忆可以支撑许多的日子。甚至一生。我不再感到孤单。
那家公司由于你的背景，用了两天的时间来考察你是否可以信任。你的深葳不露和坦然面对过去的不亢不卑赢得了对方的赏识。两天后，你满脸倦容地回到住处，一见到我就滔滔不绝地给我说这两天你的见闻和感受。你说当你以“四六”分成的结果谈判成功时，真想大声呐喊，立刻向我报喜。你用力握着我的肩，说：“这下好了，叶子。一切很快会好起来的。”
我看着你那焕发着斗志和希望的脸，欣慰地想我心中的那个指点江山的男人回来了，他找到了尊严的突破口，他不再为未来感到恐惧。
“叶子，你知道吗。其实我恨这个地方。我曾经发过誓不再回来。我回来，只因为这儿有你。”
“我知道。枫，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你舍不得让我孤单一辈子。”
你俯下身，吻我漆黑星亮的眼睛。“这双眼睛让我沉溺。叶子。”
“因为它能包容你的一切。”
“是的。可……过一会我又要走了。我得赶回原公司处理些事情，那个工程没有我开展不了。我必须回去一趟，再过来签约。”
“嗯。你必须回去，你还欠我一份工资。”
“用它买车票，然后再来看你。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很快？回来？”
“嗯。很快。我就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了。也许两年就够了。”
“我不要你许诺。只要你用这来对待叶子。”我捂住你的嘴，指指你的心。
“我需要它来搀扶我重新创业。可以吗？”你握住我的手，把它放在你唇边，轻轻地吻。我的手指潮湿而温暖。
“我的灵魂和身体都属于你。枫。”
“我从来没有这样幸福和安宁。我曾经以为我的灵魂会在颓废中糜烂。叶子，谢谢你。”
“我要的不是谢谢。枫。我要的是你的心，而我已经得到。”
“我明白。我早就明白。我只是一直不敢面对，不敢告诉你，你对我是何等重要。从认识的那一刻起，叶子这个名字就是我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心里有暖暖的液体在涌动。我仿佛又看见了满天飞舞的叶子，还有在叶子中央歌舞的天使，粉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香殒如雨。我想，我的生活从此会有阳光了。大片大片的阳光。我的生命愈发翠绿。
“我庆幸我没有放弃你。枫。以后不会，永远也不会。”
“再给我一些时间。叶子。耐心地等我。”
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等到叶子枯萎红颜老去。终不悔。
(六)
一路顺风。枫。
你再次风尘仆仆，坐汽车，再坐火车，回到那个下雪的北方城市，履行你的责任。是的，其实你一向都是个有原则的男人。只是生活中一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你一度堕落，变得阴暗。因为叶子的呼唤，你醒过来了，爬起来了。真好。这比爱与不爱更加重要。
许多个日子过去。
这个小城的冬天已经来临。枫，我还是穿着你喜欢的各色裙子和高跟鞋，披着漆黑如缎的长发，上班，下班，有时阅读，有时写字，有时听音乐，有时发呆，有时想你。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告诉我，那个北方城市的雪下得更加盛大了。我想，你一定是穿着浑身的“叶子牌”在忙碌地工作着。有时，翻着日历，真害怕你不会回来了，害怕那个相聚的夜晚只是一场好梦，没有延续。每当这时候，我总会抚摸我的心，告诉它，你会回来的，你一定会回来的。
因为，你答应过叶子。
因为，叶子在这里，你的心在这里，我们的未来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