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一个失忆男人的日记
●他风华正茂衣食无忧,通过网络结识了她。就在他憧憬爱情的时候,却患上了脑部肿瘤。
●父母要接他去海外就医,他选择了一个有风险的方案。不幸发生了,他术后失去了记忆。
●面对记忆的空白,恐惧充满了他的心。他偶然打开了一个铁盒中的日记本,读到一个女孩的名字……
倾诉男主角:南瓜(化名),26岁,公司职员倾诉女主角:芝麻(化名),23岁,公司职员
南瓜皮肤黝黑,见面时迟到了。他解释是在人民广场换地铁时,方向搞错了。我很理解地安慰他说没事,上海太大,外地人都容易搞错方向。可是他却愣住了,反问我:“你觉得我是外地来的吗?我是上海人。现在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太离奇了,所以我完全变了。”他有些紧张,飞快地转着自己手里的烟盒,不知如何启口。终于,他抽出一根烟吸起来,开始了他的倾诉。
父母出国,我“留守”上海
两年前的今天,我根本不是你现在面前这样的人。从前我是根本不吸烟的。你现在看我像二十六七的人,可是一年半之前所有的人都说我那时像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那时的我白白净净,也不像你现在看到的是这样黑的皮肤。
可以说我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家里祖上是沪上知名的资本家,在文革后发回财产。我父亲就用这笔资金重新起家,所以我小时候衣食无忧。我14岁那年,父母移民纽约,可是我不愿意去,当时我说我喜欢上海,喜欢这里的好朋友,大学毕业后再到美国去。于是我就和保姆一起留在上海。那时每月的生活费是我父母从纽约寄来,我再收收父母留在上海的几处房产的房租,日子过得很逍遥。上了大学,空闲时我常常上网。两年前的4月10日,我又同往常一样,上了一个人很少的聊天网站。我上聊天网站和别人不同,我总是找一个没人的“房间”,在里面放一段音乐,自己慢慢听。但是这天,我像往常一样在无人的聊天室里放音乐时,有一个网名叫“浪迹天涯”的网友进来,陪我静静地听了两个小时,并且告诉我:“你放的歌很好听。”我说:“谢谢。”我们就是这样开始交流的。我感觉遇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哥们,一个情趣相投的知音。
过了一段日子,我对“浪迹天涯”说,认识你很久了,能不能让我听听你的声音。而这时我才蓦然发现“他”原来是一个女孩。我从前一直觉得女孩子们是件很烦人的事,但和她的聊天却很自在。我们成为网上的至交,她把她的名字改成了芝麻,因为南瓜饼上总是沾有芝麻的,这样我们就联系在一起了。她告诉我,她比我小三岁,还在读大学。
本来以为我在上海的生活会永远这样下去。年轻的我从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
她的鼓励陪我赴美求医
结识芝麻后不久,我发现每天晚上到了11点,我的视力就会很模糊,到附近的医院检查也没什么大问题。我以为是我上网过久,用眼过度,也没放在心上。但是慢慢地,到了晚上7点钟,我的眼前就已一片模糊。
我打电话告诉在纽约的爸妈。他们叫我到医院全面检查一下。第二天我去检查,医生让我马上住院,我很奇怪。更奇怪的是,第二天不是眼科的医生来复诊,而是脑科的专家来了。他们问我:“家里有什么人,住在哪里?”诊断结束后,医生们出去了半个小时,回来告诉我,发现我的脑干部有一块阴影,可能是瘤,也可能是别的。我之所以每天晚上眼前模糊,是因为这块东西压迫到了视神经。
我当时觉得自己年轻,什么事都能挺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把医生的话告诉了父母,他们当即从纽约赶回。爸爸愁眉苦脸,妈妈只是一个劲地哭。检查下来那阴影是瘤,我那时只是想,也许是从前生活太好了,所以现在要生病;我最坏的打算是失明。住院的日子我一直没上过网。父母回来后,我偶尔上网一看,发现芝麻动用了她在网上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满世界找我。我开始不和她联系,是不想让她担心,但现在父母已准备带我出国看病了,我就把情况告诉了她。
当我决定要去美国看病的时候,前途未卜,我对她这个交了一年多的朋友分外留恋。我对她说,我去美国治病,如果能回来,一定会为她弹吉它,为她唱歌。
当时父母和国内的医生帮我设计了很多种治疗方案,我也知道我的三个结果,最好的是手术成功,我和正常人一样;最坏的则是我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了;折衷的后果是我从此失明。但手术要打开颅骨,我觉得非常可怕。当时美国一家最先进的医院推出了一种当时还在尝试的方法,可以不用打开颅骨,而只是用一种针刺进去手术。手术非常精密复杂,如果偏差0.001毫米,我就可能失去忆记。但是我害怕开颅,我说想用这种方法。病历上都是英文,我也不知道这个手术的确切中文表述。
南瓜苦笑说,如果当时我知道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宁愿不做这个手术。
手术费非常昂贵,我的父母把上海所有的房产都变卖了,并且把他们在美国的公司向银行抵押贷款,终于筹集了我的手术费。父母非常内疚,他们总觉得如果不是他们在我14岁那年去了美国,我就不会得这个病,事实上得病和他们去美国毫无关系。
南瓜流利地讲着这些事,不过与其说是叙述,不如说是在背诵。他说话时眼睛从不看我,只是茫然而落寞地看着前方。他低低地补充说这些事都是他的表哥、父母、朋友告诉他的,他们从来都没骗过他。
在去美国之前,我们俩终于把话说开了,她让我好好看病,早些回来。她给我写信:“记住你虽然去了美国,可是在上海还有个叫芝麻的女孩子在等你。”我们打算等我从美国看病回来后,我们俩就开一家卖芝麻南瓜饼的小店。我请她等我两年,两年之内,如果我病好了,我一定会回来找她。这时,她叫我一定要记住她,把她所有的联系方法包括手机、宅电、电邮、住址都告诉了我,让我早点回来。我说,两年后的4月10日,我们就在徐家汇那个天主教堂门口见面。那一天晚上,我一定会在那里等她。如果那天晚上我已经不能出现了,我也一定会托我的亲友前来把我的消息告诉她。
在我乘飞机离开上海的那天早上,我把催促我的父母关在门外,独自在房里的电脑上给她写下最后一封信:“希望你等我,两年后我一定回来。”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哭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在她的哭声中我离开了上海。
到了美国,在等待看病的日子,我还常常给她打越洋长途电话。医生诊断我的病情加重,如果再拖就很危险了。于是一个多星期后我就接受了手术。手术的前一晚,年轻的我第一回感到生命的渺小和无限的惶恐,我在日记本上只写下一句话:明天我就要死了。
日记笔迹让我相信有“从前”不幸的是万分之一的几率在我身上出现了。手术后我睡了整整两个月,医生判断手术失败,我成了植物人。可是我没有死,我依然有心跳,有呼吸,只是没有意识。我的表哥在美国南方有个牧场,他把我带到了他的牧场里,请了特护,为我每天护理。上面说的,都是我表哥和所有亲友们告诉我的话。而我唯一记得的是:那一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陌生人发疯一样尖叫着从我面前跑了出去。我看着我所在的小木屋,第一感觉是害怕,我马上很努力地去想,想回忆,但是我不知道我自己要想什么,因为脑海一片空白。
南瓜提到,他后来特意去看了电影《我的失忆男友》,觉得这部电影有些细节还是太过了,不是真实的。当一个人亲身经历失忆的时候,不会去想我是谁,因为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想什么。
不一会儿,来了两个陌生人,我问他们的第一句话是这是哪里?你们是谁?来人告诉我,他是我的表哥。可是我害怕,我蜷缩到屋子角落,不断地砸面前陌生的东西。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的从前是一片空白时,真比死了还难受。我的表哥耐心安抚我。接下来的日子,我的表哥把我的爸妈、我的过去、我的姓名等等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我。但是从来没有提到过芝麻。
我的父母一听到我醒过来,立即就要来看我,但表哥让他们晚点来,怕对双方都刺激太大,等我恢复好一些再送我去见他们。在表哥的牧场里,那个在我睁眼时发疯尖叫的特护每天推我去那同蓝天融成一片的无边无际的绿色草原呼吸那带着牧草芳香的新鲜空气,在牧场明媚阳光温暖的照射下,我从前白净的皮肤逐渐变得像南方牧场的人们一样黝黑,但是我的生命活力、我所有的生理机能也在牧场充满了草原气息的健康氛围中慢慢苏醒过来。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这期间,我见到了我的父母,但是当我看到他们时,他们已是一对满头白发的老人,他们的生意因为我的病被耽误了,公司已被银行收去,现在他们进了养老院。母亲看到我的时候,一个劲地哭。我心里知道这是我的父母,可是我还是喊不出口,我总觉得这是两个陌生的老人。醒过来的我心好空,空泛得让我难受。慢慢地我知道了我从前的一切,但我一直不知道芝麻的存在。可是无端地,我总觉得一定还有什么是我所没有了解的,因为我无法解释在牧场的黄昏里蚀我心怀的忧伤。
有一回表哥叫我到房里拿一样东西,我找不到,却无意中在表哥床下发现一个铁盒,我知道不经过同意打开铁盒是不道德的,可是当时我却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我无端觉得铁盒里有我的被精心隐藏起来的秘密。我打开了这个铁盒,里面是一本日记本。日记本上的姓名就是人们一再喊我的称呼。我好奇地打开日记本,从头读起了我的日记,感觉却像是在读别人的故事。我惊讶地在日记本里发现了原来有一个叫芝麻的姑娘还在上海等着我,原来我还在上海有过这样一种承诺。我忽然有种冲动,猜测也许我根本就不是大家口中所说的这个人。于是我合上日记本,随手就着刚才看过的一段话,重写了下来。再打开日记本一对照笔迹,竟然一模一样。
我知道了这的确是我的日记。
我去找表哥,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芝麻的事。可是表哥说我不认识芝麻就不会有今天。表哥在美国时曾千辛万苦把国内的女友接到美国,哪知道女友来了三个月就另嫁他人。从此表哥不再谈婚嫁,不相信任何爱情。他叫我不要再去想从前的事。可是我拿到日记本的时候,我就决定要回上海找芝麻,因为日记本的最后一页记着芝麻的全部联系方式。我要回国找到那个女孩子,收集那些美丽的纠缠着的记忆。
但是芝麻还会在等我吗?失忆的我能和芝麻重续前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