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爱立信泰斯库:经历了一场最为艰苦的战斗
《中国计算机报》执行总编 卢山
“大刀麦克”是外界送给迈克尔。泰斯库 （Michael Treschow） 的绰号。泰斯库自2002年出任爱立信全球董事长后，频频出刀，历时短短两年，已使爱立信步出困境。对于“大刀麦克”这一混合着赞扬与敬佩的称呼，泰斯库说：“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农夫。”这位经历过大风浪的瑞典人对自己有着独特而富于哲理的解读方式。
我喜欢帮助那些濒临绝境的企业重新洗牌，恢复生机。
卢山：2002年您出任爱立信董事长时，正值全球电信业的低谷，爱立信也面临着困境。但是您通过对爱立信进行改革手术，很快取得了良好的成效，使爱立信走出困境。今天，您认为对爱立信的手术已经结束了吗？您怎么评价这个过程？
泰斯库：我想这个过程应该是结束了。我认为，我们应该将泡沫破裂和经济衰退区别开来。泡沫这种非正常态虽未完全消失，但产业已逐渐走向稳定。我们的客户的经济状况越来越健康，运营商们有了更好的财务表现，消费者数量和移动用户密度也在逐年提高。尽管两年前制定的裁员计划在2004年仍在继续执行，但是我们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手术的过程当然是痛苦的，但也只有通过手术，才能找回健康。爱立信裁掉了一半的员工，但却活了下来，仍然有着众多忠心耿耿的员工。这其中，爱立信克服了重重困难，实现了继续发展，保持了市场份额的增长。面对动荡与混乱的大环境，我们对未来仍然充满信心。
卢山：爱立信日前宣布，向您支付2002年和2003年每年550万瑞典克郎的奖金，以表彰您为爱立信所做出的贡献。在您本人看来，为爱立信做出的最大贡献是什么？
泰斯库：这个问题您最好去问奖励我的那些人（笑）。我从不评估我自己，我只知道这是我的工作。本来董事长的工作是业余的，但在我加入爱立信这两年中，董事长这个工作对我来说却是全职的。我想，他们奖励我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吧。
卢山：从伊莱克斯到爱立信，您到这些企业的时候它们都遇到了不利情况。您本人是不是特别喜欢接手一些管理上出现混乱的公司并改造它们？
泰斯库：并非如此。我也希望加入那些增长率很高的公司。事实上，爱立信是在我加入之后才遇到危机的。在进入爱立信之前，我已经在频繁重组的成熟产业里度过了半生，我以为终于可以进入一个持续增长、不断投资的新产业了，但事情恰恰相反。
不过，我的确喜欢挑战。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一场最为艰苦的重组战斗。我喜欢帮助那些濒临绝境的企业重新洗牌，恢复生机。重组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果你不坚持经常性地进行重组，混乱就会不断增长。
真正艰难的任务是，我们需要裁减6万人，让他们离开目前的岗位。
卢山：外界评论您“是一个勇于在困境中做出决定并发动彻底变革的人”。在您的 职业生涯中，曾经遇到的最大的困境是什么，支撑您走过来的信念是什么？
泰斯库：最大的困难当然就是在爱立信的经历，这是我一生中遭遇的最富刺激性、也是最严峻的挑战。我不仅要面对爱立信的传统文化，还要面对电信行业乃至整体商业环境的变迁。当时首要的一个任务，就是要使大家对公司的现状取得共识。我加入时，公司上下仍然相信，2002年能够实现赢利，因此必须说服我们自己这个目标不会实现了。真正艰难的任务是，我们需要裁减6万人，让他们离开目前的岗位。
全球化意味着压力，因为现在的世界让你无处逃避。我在伊莱克斯时，最担心的事情是，早晨醒来发现我们的产品出了问题，并且这个坏消息已经在互联网上广为流传。在爱立信，我面对的压力更大。支撑我走过来的是对爱立信百年基业以及爱立信的管理层的信心。
卢山：当社会责任感与商业利益之间发生矛盾时，您抉择的标准是什么？
泰斯库：正常情况下，这两者是不矛盾的。企业和员工应该手拉手站在一起，否则公司运营无法进行。但也有特殊情况，就像我们不得不做的裁员，这的确是为了企业长远的发展。每一次调整、变化都会涉及和影响到活生生的个人，每个被裁员工的后面都有家庭、朋友、社区，不少人为爱立信工作了一生。
我要考虑的是，如何帮助他们进入新的状态，要把这种伤害减少到最小。作为企业领导人，这时最需要的是诚实，不要说些云里雾里的故事，而是把情况讲清楚。好在令我欣慰的是，这6万个故事中的大多数都有一个好结尾。
我在商界已经工作三十年了，通过经验学习，记住了经历过的所有危机。
卢山：成本的削减只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方面，伊莱克斯面临的是薄利润行业，而爱立信面临的是环境剧烈变化的产业。面对这一切，除了举起“大刀”，您又如何给大家找回“奶酪”？
泰斯库：挑战永远存在，爱立信永远要面对产业环境的变化。但最重要的是爱立信已经恢复了健康。健康的爱立信应该是这样的：第一，订单与成本平衡。通过管理层的努力，我们在这方面已经达到良好的状态。第二，市场份额的增加和领先地位的提升。爱立信要成为主要的电信供应商，不仅是在现在，而且是在将来的新技术条件下。爱立信要令全球的人们能够随时随地进行沟通，在今后为每一位消费者提供高效率的宽带接入。这些不只是想法，而是非常现实的。
有了健康的身体，爱立信就可能在变化中不断调整自身去适应这种变化，找寻新的市场机会。今天，爱立信在外包业务上的大胆举措正在使我们开始重新找回力量。
卢山：对一个大企业来讲，正确的决策是至关重要的，事实证明了您每次战略选择的正确性，您的商业智慧从何而来？如何保证每一次的战略决策都是正确的？如何保证企业永远有创新的激情？
泰斯库：我们每天都面临新的挑战。就我自己而言，我通过经验学习。我在商界已经工作了三十年，我记住了经历过的所有危机。美国汽车业走下坡路时我在底特律，美国抵押贷款率18%时我也在美国。我经历了这一切，学会了要谦和、有洞察力，不相信自己已经懂了什么。我们每天都在犯错误，同时也是每天都在更正错误。犯错误不可避免，但问题的关键是要能及时更正错误。
对于企业创新的激情，我想强调的是，这其中人是最重要的因素，尤其是受过良好培训、拥有熟练技能的人。他们会使事情达到完全不同的结果。人们通常都有把工作做好的愿望，只要你给他们机会，只要你向他们提供信息、告诉他们你要实现的目标，并带动他们。
技术太复杂，环境太严峻，你需要把事情变得简单。
卢山：从去年开始，全球电信业逐步回暖，爱立信是否跟上了回暖的步伐？爱立信目前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泰斯库：我认为，“电信的泡沫”现在可以说是结束了。电信行业已进入一个稳定发展的状态。爱立信的发展与业界的步调一致，今天的爱立信已经赢利。
今天我们遇到的最大挑战是：技术太复杂，环境太严峻。这个世界已经够复杂的了，你需要把事情变得简单。瓶颈是这场泡沫，我们要弄清楚这个泡沫之后还会不会出现新的泡沫。今天消费者对电信的需求不再只是语音通信，更包括图像和数据，一台手机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让人们的生活更轻松、更高效。有了需求就有市场机会，接下来就是我们如何抓住这些机会。
卢山：电信市场的竞争日益呈胶着状态，您认为，爱立信未来的竞争法宝是什么？如何从众多的对手中胜出？
泰斯库：电信行业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能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将人们联系起来，并为人们提供各种各样的服务。
爱立信今年不会有进一步的重组计划，但公司仍旧处于调整状态。正如我的同事杨迈所说，爱立信目前已经有足够多的事情去关注，比如2.5G，3G，适用于农村的解决方案、服务、宽带等等，所以爱立信更多地关注自己的核心业务。其他企业可能需要去开拓更多的市场机会，去发展多元化的业务。但我认为，理想的情况下，企业还是应该专注于自己所擅长的业务，保持自己的优势地位。我们可以看到，未来趋势是每个人都能够随时接入，甚至是以宽带的方式接入，对爱立信来讲这意味着未来宽广的天地。
一段时间以后，爱立信将宣布在中国西南部的一个“大动作”。
卢山：您对爱立信在中国的发展前景有何看法？中国市场能否成为爱立信基业长青的基础？
泰斯库：我认为中国经济增长的势头强劲且稳定。爱立信在中国的战略将保持不变，并得到非常坚定的执行。我们将在中国进行更多的投资，不单是在市场发展方面，也包括在研发和制造方面。
卢山：除了产品的生产制造，中国丰富的人才资源是否也将成为爱立信研发的“智库”？
泰斯库：爱立信在中国的研发工作已经开展了好几年，我们正在加大在中国的研发力度。目前，我们在中国有600位从事软硬件开发的工程技术人员，他们有世界一流的开发能力。我们在中国的研发在以每年20%至25%高速增长。
在中国发展研发是跟市场战略紧密联系的。目前，我们的一个重点，就是开发低成本的无线基站。爱立信新近推出的乡村电信方案受到业界关注，这项技术成本低、覆盖广，尤其是在乡村地区提供电信服务时有明显优势。爱立信的战略和中国政府的战略是一致的，就是要用信息技术来改变不平衡的发展状况。同时，我们还在关注高端方面的研发，尤其是在3G方面。过一段时间，爱立信将宣布在中国西南部的一个“大动作”，现在暂时保密。
卢山：爱立信现任CEO思文凯先生原来从事过制锁业，并没有电信背景，选中他作为CEO是看中了他哪些过人之处？
泰斯库：思文凯拥有丰富的管理跨国公司的经验、很强的沟通能力和领导能力，这些长处弥补了他缺乏电信业实践经验的不足。更重要的是，他拥有对技术天生的兴趣和学习能力。
清楚地描绘目标和愿景，然后是解释、解释、再解释，沟通、沟通、再沟通和落实、落实、再落实。
事实证明，我们选对了人。在这样困难的环境下，爱立信做了大量的调整，但同时也保持了市场份额，保持了在市场上的领导地位。这一伟大成就也要归功于爱立信管理层过人的能力。
卢山：您的工程师背景对您做好管理有没有帮助？做好CEO、总裁和董事长的秘诀是什么？
泰斯库：这的确是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我的做事风格是，首先一定要认清什么是最重要的，知道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环境，并明确未来的目标。而在做的过程中，我喜欢找到最简单、最直接、最快捷的途径，并找到实现这一目标的人来组成团队。我要向这个团队清楚地描绘目标和愿景，然后是解释、解释、再解释，沟通、沟通、再沟通和落实、落实、再落实。我要让我们团队的每个人都感到他是个英雄，共同完成一项重要的使命，我想这也是每个人的人生目标吧。
记者手记
刀客与农夫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虽然不再是少年，但在泰斯库的职业生涯中，他还是几次举起了刀。刀客的哲学在于“快”，也在于稳、准、狠。刀光剑影过后，伊莱克斯、爱立信都继续着江湖中不老的传说。
“大刀麦克”于是名动天下，赞叹、敬佩、景仰，纷至沓来。但江湖风光的背后，谁又真正了解这位刀客的内心世界呢？
这位60岁的老人喜欢在田野里散步，花很长时间思考哲学问题。他说：“我有着在瑞典田野里成长的经历。” 他说话温文尔雅，富于哲理，能用简单的语言把复杂的道理讲明白，这是一种智慧。在加盟爱立信之前，他就是欧洲商界最著名的扭亏为盈的高手。1997年成为伊莱克斯公司的CEO后，他裁减了超过4万名员工，并使这个陷入困境的家电企业在2001年的营收达到了7.6亿美元。
而在爱立信，这一次他要裁员竟达6万人。瑞典是世界著名的中立国，瑞典人爱好和平，渴望自然美好的生态环境。但是，泰斯库却不得不一次次面临这种“不能和平”的境地。泰斯库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但他必须这样做，才能拯救一家公司，他不能拿整个公司去冒险。爱立信是一家全瑞典人都持有股票的公司，他要承受巨大的压力。
是的，泰斯库做到了，他屡次拯救不同公司于水火之中，而他自己也一次次经历着内心深处水与火的考验。无论内心如何，泰斯库只要认准了方向，他就会迈出坚定的步伐。他做事坚决果断，工作大刀阔斧，执行毫不手软。大刀阔斧之下，百年老店爱立信，化险为夷，浴火重生。
今天的泰斯库，依然喜欢在广袤的田野里静静地思考，在历经业界的大风大浪和内心的大起大落之后，沉淀着智慧。
在爱立信的重组发展过程中，中国市场立下了汗马功劳。对话中，泰斯库当场表扬了手下大将、爱立信中国区总裁杨迈先生。然而日前，正当记者撰文回顾与泰斯库和杨迈的对话之际，却传来噩耗：4月8日晚，爱立信（中国）有限公司总裁杨迈（Jan Malm）先生因心脏骤停，于北京突然逝世。
杨迈先生于2000年12月1日担任爱立信（中国）有限公司总裁。在中国任职期间，杨迈为爱立信在中国的业务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并积极推动中国成为爱立信的全球生产和研发中枢。杨迈在中国的经历使他成为中国和中国电信行业忠实的好朋友。正如他生前经常说起的，在中国，除了爱立信业务的良好发展外，他最大的收获是交了很多优秀的中国朋友。我们对杨迈先生的离去表示沉痛的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