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广《新闻纵横》:调查东方大学城惊人债务黑洞
提要
坐落于河北省廊坊经济技术开发区的东方大学城，是国内第一座大学城。从1999年8月开工建设至今，短短的5年时间，东方大学城平地而起成为一个占地11000多亩， 建筑面积达到165万平方米的宏大建筑群。然而，在东方大学城令人瞠目的建设速度的背后，是巨额债务的拖欠。在这里大大小小的银行、建筑商和数万人的民工都被拖进了深不可测的惊人债务黑洞中。近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纵横》记者奔赴河北廊坊对东方大学城展开调查。
在2003年春节前，解决工程款拖欠、民工工资的问题受到党中央和各地政府高度重视，相继出台相关政策和措施加快解决这一问题。各地纷纷兴建大学城的反思也不断受到新闻媒体的关注。而我们今天的报道和这两件事情都有关。占地一万多亩，坐落在廊坊经济技术开发区内的东方大学城工程，竟然欠下20多亿的债务，其中拖欠工程款和民工工资达十多亿元，这一事件引起新闻纵横的关注。记者随即展开深入调查采访。
2004年1月16日，农历腊月二十五。春节前的鞭炮已经劈啪作响。而在这天上午，廊坊市有关领导在东方大学城公安分局开会研究解决东方大学城拖欠工程款和农民工工资问题，在参加会议的每一个人的脸上你很难看到笑容。参加会议的江苏籍建筑商常广风在会上得知，春节前最多只能解决自己30万元民工工资，剩余近百万的工程款和民工工资还是没有着落时，绝望中，常广风吞下了大量安定，倒在廊坊市有关领导面前。常广风后来对记者说，他当时就是想他一死，这个事情也就拉倒了，身后的事情对他来说也都无所谓了。
常广风何以如此绝望？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2002年3月，与常广风有业务联系的江苏华丽工贸公司承包下东方大学城南大门及城内路灯工程。常广风带领三支施工队共220人转包下了这笔工程。工程验收合格后，常广风只领到了23万元的工程款，剩下的163万元工程款和民工工资没有了下文。
其实，常广风与东方大学城的债务链条非常简单：东方大学城拖欠他的上级承包商江苏华丽工贸公司工程款810万元，已经经过诉讼进入执行阶段的华丽公司一直拿不到这笔钱，自然也就无法向常广风支付。
与江苏华丽工贸公司只面对常广风等几个包工头不同，常广风要面对的是向他讨还血汗钱的200多个民工，因为常广风被拖欠的这部分工程款中大部分是民工工资。
民工不断找到常广风家里讨要自己的血汗钱，他们把常广风家里值钱的东西全被搬完了，连电饭煲都给拿走了。常广风的老母亲瘫在床上，老婆和常广风离了婚。
一项工程让常广风妻离子散，常广风看不到任何希望。
2003年年底，讨不到欠款的常广风被民工追到廊坊，民工要他一起去讨债。
在廊坊市有关部门组织的协商解决拖欠民工工资的协调会一连开了几天。当常广风在会场上听到最多只能给他解决30万元工程款，而且什么时候给付也不能确定的消息后，债务缠身的常广风绝望中吞下了大量的安定药片。他的这一举动震惊了廊坊市，有关方面迅速给他的解决了65万工程款。
东方大学城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金卫华给记者展示法院查封大学城财产时的封条
通过调查记者发现，常广风只是东方大学城庞大的讨债队伍中的一个，他所讨要的163万元工程款也只占东方大学城高额债务极小的一部分。
对于常广风用生命做筹码讨要工程款和民工工资的行为，作为拖欠了大量民工工资的投资方东方大学城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金卫华对记者说：“常广风的过激做法是演出了是一幕悲壮的戏，常广风演这个戏的代价是成功的。不管怎么是让人相信了，常广风的确服毒了，而且也确实住医院了，也确实洗肠子了！但如果都像他那样，比他债务要多得多的人都应该早就自杀去，不应当等到现在了。”
2003年5月13日，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对省十届人大一次会议第1011号代表建议办理情况的答复中写到：“现在大学城已累计外欠约22亿元人民币”。
东方大学城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金卫华向记者证实了这一数字，他对记者说：“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是根据我们报上去的资料总结的。如果是从合同面来看22亿的欠款是我们认可的，这要加上银行的贷款、固定资产的欠款、工程款等都算上。其中工程款和民工工资就达10亿元。”
在廊坊东方大学城采访拖欠工程款问题，记者可以很容易找到像常广风一样被拖欠了几十万元、上百万元工程款的建筑商、材料商，有些甚至被拖欠了上千万。而他们的背后，又是成千上万名等待着血汗钱的民工。如今，他们都被牢牢地绑在了东方大学城的债务链条上。那么，他们又是如何被牵进这个债务黑洞的呢？
河北省永清县兴达建筑安装有限责任公司经理刘万强告诉记者：“当时东方大学城工程吸引我们的就是，他允诺给我们定是乙级一类，就是工程不管你大小取费就是乙级一类。在市里面的工程也就是丁级三类，他比当时廊坊市建筑市场要高两个级，要比正常的房地产高两级，可能多百分之七点多利润。”
高额利润吸引的绝不仅仅是刘万强一家建筑商。建设东方大学城的消息传出，各地建筑商们蜂拥而至，就是全额垫资开工也在所不惜。
河北省永清县兴达建筑安装有限责任公司经理刘万强说，当时东方大学城和他们签合同时就说明是垫资，三年还清，一年30%，一年还三分之一。
在《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对省十届人大一次会议第1011号代表建议办理情况的答复》中写到：“大学城注册资金1亿元人民币，作为被执行人的大学城系廊坊市的形象工程，基本上靠引资兴建，且在大部分资金未到位的情况下，都是由建筑承包单位垫资施工。”
1999年10月，东方大学城在大部分建设资金没有到位，工程全部由建筑承包单位垫资施工的情况下开工。东方大学城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金卫华说，当时东方大学城开工时，还真有点58年大跃进时候的样，那个快呀，场面轰轰烈烈。
到2000年8月底新学年开学之际，仅仅10个月的工夫，东方大学城一期工程完工，由建筑承包单位全额垫资施工的东方大学城耸立起了建筑面积达57万平方米的98个楼座。
令所有建筑开发商意想不到的是，东方大学城的辉煌并没有维持太久，几个月之后东方大学城就出现了严重的资金紧缺情况。
东方大学城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金卫华说，到2001年的春季，银行不再提供贷款，二期宿舍楼和教学楼都摊在了半截上，都是烂尾工程。这个时候，政府伸出了援助的双手，协调廊坊商业银行、协调河北省的建投总公司给他们贷了一个亿，总算把二期的活给干完了。
廊坊市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王会勇认为：东方大学城之所以出现了资金周转不足的问题，是因为主要一个是银行没有协商好，当时就是准备不足，第二就是他可能建设的速度过快，摊子铺得太大了。
随着东方大学城资金链条的断裂，那些垫资施工的建筑商们和一个个民工被东方大学城拉进了甩不开的债务链中。
廊坊市桐柏镇桐柏村农民赵继增是最早被卷入东方大学城债务黑洞的建筑商之一。赵继增告诉记者，即使施工中东方大学城不按合同给工程款，也要继续干下去，不然干到一半成了“半拉子”工程，交不了工就是违约，就会被东方大学城强行清理出施工现场，讨要工程款就更没有希望了。干上了东方大学城的工程，就像一脚踏入了一个大坑，干得越多就陷得越深，不干，更是血本无归。
赵继增承包了东方大学城两栋楼工程，被大学城拖欠277万元工程款，其中200万是民工工资。现在东方大学城拖欠工程款不还，民工到他们家讨工钱。没办法他只好变卖了家产还帐。他说：“现在这日子真没法过了。太惨了！大学城不是毁我们一家，千千万万，山南海北，苦的人太多了。”
为避免出现新的债务，廊坊市要求东方大学城除在建工程外不得开工建设新项目。
可是，注册资金只有一亿元人民币的东方大学城建新项目的热情依然没有消退，资金运转出现严重困难的东方大学城仍然在签订新的工程合同。记者在开发区法院采访时注意到，在法院拿给记者的20份东方大学城拖欠款执行案卷中，2001年6月份之后新签工程承揽、材料供应的合同就有12份。
记者在廊坊东方大学城采访时，当地一位出租车司机这样告诉记者：“大学城又叫大学坑。它就是坑人的，按住一个建筑队猛坑，有个几百万元资金、不算大的建筑队扔到里头就算完了。”
对大学城就是大学坑的说法，记者不想过多地评论。但不可否认的是，东方大学城开发有限公司注册资金只有一个亿，而5年的时间里，却欠下了22个亿的巨额债务。
记者在廊坊东方大学城调查发现，在东方大学城建设规模不断扩大的背后，还不仅是高额的工程款拖欠。东方大学城违法圈占、使用土地，大搞商业街、别墅区、高尔夫球场等房地产开发项目的情况更是令人触目惊心。2月17日《新闻纵横》将继续播出特别报道《调查东方大学城黑洞》的第二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