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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这把刀子

如果说宇宙是一个魔术师的话,时间就是它手中一把锋利的刀子,它随意地切割着这个世界,漫不经心地肢解着人们的生活。芸芸众生,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这柄利刃的追赶,只有在地狱或天堂的门口,它才会收敛起逼人寒气,闪烁出一抹终极的亮色。

对这柄利器的认识,我们可以追溯到很远。《时间地图》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机械钟还没发明的时候,在蒙斯那个地方,一场决斗定在通常意义上的黎明开始。可是这次决斗只来了一位决斗士。这位应约而到的决斗士一直等到中午时分。按照当时的规矩,超过了这个时间,对手就将失去决斗资格。于是,他要求宣布对手为懦夫并予以纪录,接着便匆匆离开。而实际情况是,对时间理解的巨大差异才产生了这场不战而胜的结局。那位没有赶到竞技场的决斗士无缘真正的刀剑格击,却被时光之剑无情地谋杀了荣誉,成为人人不齿的胆小鬼。

潮涨潮落,月圆月缺,草木枯荣,四季轮回,自“人猿相掬别”的那一刻起,大自然就将有形的秩序显示于无形的巨大空间之中,让我们的祖先被那柄看不见的利刃驱赶。先人们在那条不知所终的路上没有中断思索,他们苦苦地想像、临摹着这把刀子的形态和长短:尼罗计、沙漏、日晷、水钟,目的是还原给这把无形之剑于有形之态,切身感受到利刃的锋芒离自己到底有多远。这种认识上的巨大飞跃,是从自然时间演变到钟表时代得以实现的。丹尼尔﹒布尔斯丁在《发现者们》一书中激情洋溢地说道:“人类第一个最伟大的发现就是时间,这道人类历史的风景线。只有当我们能够标记出星期,月份,年份,标出每分每秒,每日每时,人类才得以从自然界单调的往复循环中解放出来。影子的流动,尘沙的流动,水的流动,以及时间本身的流动,都被转换成了时间的乐章……”剑影刀光刹那间变得温顺阴柔,在那只标记着12个阿拉伯数字刻度盘里浅吟低唱。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无数人被吸进了一个意识上的空洞——以为自己已经操纵了时光之剑。

这显然是一个认识上的误区。我们希望掌握时间,但时间却控制了我们的身心。时钟上的指针按着自己的节奏不停地走着,那滴答、滴答的声响无休止地折磨我们的神经并引起焦虑、烦躁、抑郁等种种不快的情绪,我们发现,时间不再为我们服务了,人们都在为时间服务,我们成了奔走着的奴隶。这种情形,与机械计时器未曾发明时显然是大相径庭的。当年,哲人孔子徘徊于大江沿岸,凝视着江水流日夜,一去不复回的景象,发出了“逝者如斯夫”的慨叹,严格地说,这该是一曲时光的挽歌,是对流逝时光的挽留和眷恋。而以后,自时间被装入刻度盘的那时起,它就变成了锋利的刀子,严格、机械、平滑、不漏痕迹地切割着我们的生活,把我们鲜活的生命分解得支离破碎。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这对现代的人类来说,似乎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因为,我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大大超越了自然规律的临界点,许多人不见朝阳,不看月光,不临江河,但还是十分可笑地把度过的时光称作日子抑或岁月。殊不知,这种“日子”和“岁月”早已异化,成为人们啃不透,咬不动,丢不了,离不开的一枚坚果。秒、分、小时、天、月、年,时间的链条琐碎而慎密,时间的刀锋锐利而无情,我们无法摆脱,更无法逃避。我们本应该十分清醒地觉察识到,人们的生命每时每刻都处于被切割的状态,有形的,无形的,甚至包括那些最宝贵的潜质,都在时间分分秒秒的切割中消失,一点点,一条条,一片片地消失,如雨滴,如柳絮,如雪花。十分遗憾,我们根本来不及弄清楚每天失去了什么,便落得白发挠更短,红颜日见黄,这是时间留在人们身上最为明显的硬伤。精力、记忆、智慧、热情这些无形的内核也纷纷剥落,被格式化地立定在我们永远也找不到的某个区域里。

更可怕的是错觉——有人相信时间会凝固,好比这样的诗句:“那一刻就是永恒。”其实我们只要不刻意地诗化生活,历史的每一个瞬间都会合乎情理地消失,它是绝对的。诚然,也会出现异常情况,爱因斯坦曾经不无幽默地提示道:“和一位漂亮女郎在一起坐两个小时,你会觉得像是两分钟;在一个热炉子上坐两分钟,你会觉得像是两个小时,这就是相对论。”这与我们经常体验到的欢愉夜短,忧患日长是一个道理。有人曾对此作出解释:“心理的欢乐沿着时间移动,正如生理的痛苦或满足沿着神经的通道移动一样。当时间受到挤压收缩时,它会抑制欢乐;当它四处弥漫时,自我就变为无所知觉的麻木。而我的看法是,我们忘乎所以的时候,是时间利刃秋风扫落叶般地快速切割;我们心急火燎的时刻,是时间用钝刀子慢条斯理地修理你。但它的姿势永远是一成不变的——永不松懈地追击,我们在追击中疲于奔命并可笑地追求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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