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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从“大公司”做到“伟大的公司”?这无异于一个天问,本身并没有答案,而寻求答案的本身,却会使强者反观而汗颜,弱者自信而有力,恰如对生死的求解,令人脱胎换骨,接近彼岸。过去的20年(1984-2004),中国企业经历了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过程,而迈入下一个20年的他们,正陷入集体的迷惘,又处于一个新的起点。(参见《21世纪商业评论》周年特刊)如何成就从不错(good)到伟大(great)?这需要中国企业集体的追问。
2005年11月8日下午2时30分,首届中国商业思想论坛暨《21世纪商业评论》周年庆。由《21世纪商业评论》编委吴伯凡、张翔、袁卫东,锡恩公司总经理姜汝祥主持了现场对话,《21世纪商业评论》执行主编刘晖代表编委会阐述了首届中国商业思想论坛暨《21世纪商业评论》周年庆的缘起与命题,并介绍了从创刊时的“当仁不让”到现在的“周年而立”的一年时间里,《21世纪商业评论》对“商业思想、中国案例、原创精神”的追求与努力。深圳万科股份有限公司总裁郁亮、蒙牛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裁牛根生、万盟投资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王巍、远大空调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裁张跃,微软公司副总裁、微软大中华区首席执行官陈永正、SAP中国副总裁栗树和、百度公司副总裁梁冬、长江商学院教授曾鸣、CCTV2策划人胡泳参与,发起了这场追问。是为21世纪北京圆桌论坛第63期。
“我们还不是伟大的公司”
《21世纪》:在座的各位觉得自己的公司是伟大的公司吗?
王巍:万科、蒙牛、远大都是很伟大的公司。他们都是从边缘产业中形成的黑马,地产、奶、空调,都是中国非主流的行业。
郁亮:这个礼拜我们要去新加坡领取福布斯颁发的小型企业奖,我们离大就很远,离伟大就更远了。
万科21年了,算是比较早的企业了,但是从实力、规模、社会影响各方面还不成熟。今年是第三个十年的开始,是准备颠覆的一年。过去中国企业20年太好过了,所以做什么都能够成功什么,由此也激发了很多人的雄心壮志。所以这一点意义上来讲,最大的敌人是总裁,中国太多的总裁都有太多的雄心壮志了,以至于很多企业都想尽早成为世界五百强。但事实上,进入五百强也未必是伟大。
牛根生:我们公司的年龄短,只有六七年的发展。蒙牛确实不是大公司,不是伟大的公司。
张跃:在中国要做公司,先不说是不是伟大,要做一个真正100%符合常人道德观的公司都很不容易。但是我们公司在坚持这样做。不但公司不行贿,也不给员工行贿的机会。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隐瞒客户,把价格表、降价的比例公布在网上。到现在为止,我们也只能说是“伟小”的公司。诚信可以带来财富,老实人做好了,可以成为富人,但是能不能成为一个大家认可的大公司,就不一定。
梁冬:百度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要弄清我们性格、使命和运程是什么。我们处于一个极其复杂的年代,所以必须提供一个简单的形态。要强调简单,这是我们的性格。搜索引擎所体现的互联网精神是对知识分享的过程。中国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信息的不对称导致很多道德上的问题。香港很多的明星,并不一定他们的道德品质有多高,为什么他们做事情很认真?因为每个人都在看他,香港的狗仔队信息很发达,你今天晚上做错事,明天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信息和知识的分享,有利于人们的道德水平的提升,这就是百度的使命。
运程是恰好碰到一个全球化的过程和中国文化成功复兴时代的矛盾。胡适先生讲,中国文明本来就是大国文明,已经很成功,只不过中间有很短的一段时间,时间基于各种原因,我们觉得落后了,但是在整个历史当中,只是很短的时间。更重要的是这个国家本来就很大,能从四大文明里活下来,必定有道理。一个当今中国的年轻人,应看到现在所处的历史的节点是一个大国复兴的阶段,规划能和大的环境契合的话,就是奉天承运。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百度现在还不能称之为伟大的公司,因为它太年轻,还有很多毛躁的地方。但并不妨碍它将来可能成为伟大的公司。在我看来,在中国没有一个媒体,是可以被诋毁、诽谤、质疑的。我在公司管公关部,在我们的贴吧里面有很多反对百度的声音,有一些明显属于诽谤的声音,为什么不删掉?是因为公司相信一个信念,我可以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是我要捍卫你发表观点的权利,相信这一点的话,一百年以后有可能成为一家伟大的公司。
什么样的公司是伟大的?
《21世纪》:25年的商业史,在中国的企业中,越来越被认为机会主义过度盛行,但中国企业25年来也在问什么是伟大公司。各位说自己的公司还不是伟大的公司,那什么样的公司才称得上伟大?有什么公认的评判标准?
栗树和:真正伟大的公司,在我看来,首先的确是有伟大的企业家,其次有伟大的产品,更重要的要有一个伟大的组织。伟大的组织可以创造一代又一代伟大的企业家,一代又一代伟大的产品。这个组织必然有以下三个特点。第一,必然有一个很好的激励创新的制度,第二,必须要有一个保证诚信的前后一致的制度。在航海的时候,风向跟水波是永远在变化的,很多操作肯定是随之而变化的,但是有一点不变,就是指南针,北极星,这就是你的核心价值。
什么情况下能产生这样的组织,能够激励创新,保证创新,能够前后一致呢?首先企业家营养要好,否则企业就很难得到很好的管理。
第二是信息的条件。一个企业家再伟大,再有智慧,特定的决策还是受局限的。一定要发挥集体智慧。西方企业的决策非常民主化,的确是真正集体智慧的。东方,尤其是中国,我觉得大部分的企业仍然是一人扛,很多员工不敢讲真话,智慧和信息就没有得到共享。
第三是制度环境,要有激励创新,保证知识产权环境对人和知识的尊重。一个地方如果不尊重人,就不可能尊重这个人所有的财产,人权如果得不到保证,产权很难得到保证,有形的产权得不到保证的话,无形的知识产权更得不到保证,我们必须在这方面作出很大的努力。同仁堂创始就有一个口号:品位虽贵不能减物力,炮制虽烦,必不敢减人工。
没有超过五十年的公司,没有资格成为伟大的公司,中国现在的银行很多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基于市场制度的银行。中国有过越来越优秀的银行,就是山西钱庄,延续了两百多年。但是中国更长的企业还不是钱庄而是同仁堂,恐怕同仁堂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企业,至少超过了336年。
胡泳:我认为说伟大的公司要在五十年以上是错误的,因为看不到英特尔、微软这样的公司。比如说Google,它可能明天就灭亡,但是他仍然是伟大的公司,因为他改变了成千上万人的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式。纯粹用股市的表现来说明这个公司是不是伟大,也有非常大的问题。
另外,建国以后,很多人认为,数量很大是伟大。还有很多人把庞大当成伟大,所谓人多力量大。中国的企业也多把伟大当做是一种数量上的大,而不是质量上的大。根本的伟大是一种精神的、质量的东西。
《21世纪》:几位都提到了核心价值,它如何在一个公司成长的过程中起作用?
陈永正:任何一个公司开始成立的时候,都是一个理念开始的,微软刚开始的时候,理念就是希望每个人的桌上都有一个PC,三十年后这个理念基本上已经达成。
一个公司理念的改变跟他核心能力的建立很相关。公司价值观就是要勇于接受更大的挑战。大家开会的时候有很多的冲突,微软研发人员要找最好的,从这些衍生出来企业的技术创新,是从公司理念一步步转过来的核心的努力。比较幸运的是我们有比较强的领导人,不管他们的财富怎么样,他们在领导能力上都有比较特殊的优势。
企业文化是企业核心竞争力的部分,企业文化也在调整,客户满意程度,对产品的质量要求,对社会的义务,对社会的回馈也变成了一个很强大的动因。还有培训企业人才。这几方面都是从企业的价值理念慢慢变成核心竞争力,变成对人才、对产品的创新。
中国公司:通往伟大之路
《21世纪》:各位认为中国公司到了向伟大跃升的时候了吗?我们应该如何去使自己变为一家伟大的公司?
姜汝祥:中国改革27年,如果从大环境上来看,这27年是资源释放的时期。中国的转型中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中国的企业、员工、消费者在慢慢变得理性。理性是什么?理性就是伟大,所以伟大不是人造就的,伟大的公司是由时代造就的。
研究世界上所有伟大的公司,发现没有一家是因为他的资源、技术、市场而长盛不衰的,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持久的是一种追求。
万科在上市的时候,非常清楚要做现代企业,不行贿,规范经营,按照现代的企业制度不断超越自己,这些都是一种追求。未来十年或者是二十年之后,什么样的中国企业会成功呢?现在告诉自己,我们需要一个价值观,一个理念,而这个理念要跟未来中国十年二十年内在的现实相符。
我认为建立伟大公司的前提是规律,如果丧失了规律性就谈不上伟大。
第一,一切与市场规律相违背的努力都是以失败而告终,很多企业做的一些假设是违反规律的。比如说IBM大家庭的概念,现在已经不复存在,索尼公司把公司当成家的努力,包括联想的努力都宣告结束。
第二,与时代趋势相违背的也都会以失败而告终。
第三,必须以客户价值为主。伟大公司的第一大敌人是公司的创业者,因为他们造就了这家公司,不容易与时更新。第二大敌人是我们的员工,有什么样的员工就有什么样的总裁。总裁需要自我超越。蒙牛实际上也仅仅是几年的公司,牛总的身体很好的,但正在选接班人。伟大公司的第三大敌人就是消费者,因为没有成熟的消费者就不可能有理性的企业。中国市场上没完没了的价格战和炒作,都跟中国的消费群这一二十年中爆发性的增长相关。
郁亮:很多企业,不管大小,都会把以人为本放在很重要的位置来谈。从价值观的角度来看,中国现在不缺乏理念,尤其是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但要做到挺难。万科王石董事长20年来,没有一个亲戚、同学、战友在万科工作过,保证起点的公平,这一点做到了。因为他没有,我在万科工作了16年了,我也没有。从理念上来说我认同姜博士,行动上我认同王博士,中国企业不要有太多的想法,只要老老实实去做就对了,走正路就挺好。
最重要的是客户在不断的帮助我们成长,有主动关心的,也有被动鞭策我们成长的。有几次重大的投诉促进了万科在这方面的成长。今年4-9月份,宏观调控最严重的时候,万科销售量比去年还增加很多,其中50%左右是老客户再购买和推荐购买,老客户的忠诚是因为我们在这么多年投诉的过程当中进步了。但即使按照这个方向在走,我们离伟大公司还非常遥远,还在继续努力。
姜汝祥:我听说张总搞军事化管理,员工是全部要住在厂里面的,而且很严。蒙牛商业化的程度相对是要比江浙和广东要差的。在商业化差的地方做公司面临的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帮助员工去商业化,否则持续非常困难。
张跃:首先我们的员工有制度下的自由。伟大的公司要面临很多挑战。那些基础的质量、技术的挑战,我都觉得不大,价值观的挑战是最大的。
牛根生:内蒙古的企业的商业意识确实比较落后,但全世界种草的地方不会是大城市,全世界对牛的研究肯定不会是沿海地区,这和地域有关系。这样企业必须诞生在这样的环境。商业意识也是培养出来的。在做乳业之前,我就走了二十多个国家,五十多个牧场,到了蒙牛以后,走了三十多个国家,两百多个牧场,看完全世界的回来再看自己的,我们倒成了全球样板工程,成了牧场联合国了。
我们企业把做人放在首位,产品等于人品,产品做不好等于人没做好。姜博士讲不发达地区的商业理念比较薄弱,的确是的。这个地方的人贫穷,把做人看得比做事更重,所以我们把怎么样才能把人做好贯穿在企业的文化理念里。我们把福建寺院里的标准拿回去:太阳光大,父母恩大,君子量大,小人气大。第四句话对大家的影响最大,大家都害怕被当成小人。把中国最传统的优秀文化放到企业里,放到人群最多的地方,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员工。一个人没有人生观,一个企业没有价值观,非常要命。
王巍:严格说我是一个小业主,也雇一批人做一些生意,但是小业主也有理想,想成为一个伟大的小业主。一个公司一定要有价值,问题是这个价值在与时俱进。20年前,柳传志说年产值二百万是大公司,那时候能生存发展就不错,想不到什么价值观。
首先要完成商业责任,挣钱、发展、生存。再进一步的就是社区责任,现在考虑到了环保责任,西方不断地谈社会责任,是因为完成了商业责任。一个好的商业价值观一定要有一个好的环境。否则谈不到好的企业价值观,希望中国企业的价值和政府的价值观要齐头并进,互相促进。伟大的公司应当有一份责任,能够影响政府的政策,能够影响整个国家环境,这个商业价值不单单是企业责任,还有一份监管责任。
在非市场环境中,靠特权,靠垄断,靠政策,靠倾向性的管制形成的公司都不伟大,但是它们目前却是中国的主流。我更关心能不能创造一个容忍企业家尝试伟大的商业环境,这是最重要的。
胡泳:王巍先生主要的观点说最重要的是环境,不是企业微观的东西。这跟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是一样的。所以最简单的办法是,在自己的那个行当里面,踏踏实实地做,从局部来改进。
我觉得最关键的就是两个字,常识。怎么样履行常识而达到伟大。中国做得比较优秀的企业,比如说联想还有海尔,有一种很坚定的信念,把业务做到全球的同时,争取有来自于中国本土的管理模式,这是非常宝贵的。在现在的情况下一谈中国式管理,就谈老子、孙子,这是很荒谬的。根据中国目前的发展现实,看能不能找到符合中国企业思想。日本企业的管理模式,比如说丰田的踏板管理,完全是根植于日本的土地,最后丰田成功地做到了国际化,做到利润高于美国的汽车厂商,这就是榜样。
曾鸣:对绝大部分中国企业来说,做一个很平凡的好企业就足够了,伟大是少数人的事情。如果没有这样的天赋、这样的环境,不要过于追求伟大。
从中国的环境来讲,正好是处于这样一个大的转型,在这个节点上,讨论伟大的企业,也许有必要,但非常的困难。20年的企业,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在面对非常重大的转型期,老板20年已经过了人生的巅峰期,企业也需要转型,转得过去也许有50年,可以讨论算不算是伟大,转不过去的话,就没有了。
另外,有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现在列出来伟大的五个标准,任何一个点我都能找到反对的理由。目前的情况下,中国本来就太浮躁,再过于强调这些,可能有一些操之过急。前两天有一个朋友问我,柳传志、张瑞敏、任正非之后,谁是现在新一代企业家的代表人?我一下就蒙了,回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