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坏老板
早知道这十年来的经历就不当老板了，现在写文章，出书，收成基本能够养家糊口的了。不过，倒过来又一想，不吃尽这十年的酸甜苦辣哪里来的题材写字赚钱，由此看来，这十年的苦头是注定要吃过来的。就象所有天下打工的和当老板的一样都要将苦头吃尽，才有个所以然。
当伙计两年，当经理五年，自己当老板马上就三年了，十年来，掐指一算，鼻涕眼泪各有一把，首先，口碑挺差，完全和公众传说中的那个坏老板对得上号。
从我这里招聘面试的人得过千了，聘用的最多的一次就录用了上百，有一次招聘来人过千，一层层的，我见的就上百。我就职的公司当年异常红火，如日中天的时候，承蒙公司抬举，在做好广告企划本职工作的同时，在集团公司命令下顺手把招聘工作也给做了。
不算为集团公司招募的人才，具体在我这里工作来来往往的怎么数也有几百人了，这几百人中，大多数都没有了音信，一部分反目成仇，一部分君子之交，一部分关系不错，个别知己。
什么东西够了年头，不管修行如何，都能成了精，当经理也是如此，这些年总有同样是搞经营的朋友或者同行打来电话，问某某人如何，他上我这里应聘了，能否用，此人怎样。这样的咨询非常多，有的是托了朋友的朋友打来的电话。对这样的咨询，三十岁以前不懂得与人为善的道理，通常就是实话实说，把某某人的工作能力和态度具体说给别人听，基本上，多数频繁跳槽的人都没有正经做事的，往往这山望着那山高，干工作的时候不上心，走的时候给公司和同事留一屁股没干好的粑粑活儿，让别人收拾，但他自己的薪金却算得异常仔细，滴水不漏。此时，我的好话少了。现在想起来，很多应聘的可能永远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没有被聘用。后来我在招聘的时候，也要依照简历上的过往工作经历，托关系打电话问问。虽然感觉上这不算是很好的事情，但一问，确实能了解一些东西，有的工作经历子乌虚有。也有别的老板打来电话说某某是否曾经在你那里干过，怎么也想不起这个名字，只好答复，除非他改名字了，否则没有这人。
三十岁以后，渐渐懂些人事了，大家都想找个好的去处，工作经历和过往的事情算什么呢。人还是应该言语积善，留点口德，这几年，凡是接到这类咨询电话的一概都往好处说，实在不好开口的，又怕坑了朋友，干脆就摸棱两可。自己相处吧，都是当老板的，应付无良员工，怎么也这点修行也是有的。
只有一次例外，一个很聪明，干事也很利索的员工，但明显属于心术不正的那种，给同事下绊，在领导面前谄媚，在下级面前小人得志的样子。但由于确实聪明，能力很强。往往能在企业里站得住脚，哄得上级开心和器重。朋友打来电话，问这人能否重用，实在怕朋友吃亏，也是自己受过这样的苦处，也出于报复心态，斩钉截铁地说，绝不可用。
后来，有洋老板开办大型百货零售企业，这家伙去了，很快就升职，主抓供应和物料。不到一年，圈里的供应商都纷纷抱怨，这家伙太黑，回扣吃的狠。而且，一批深通此道的行业里口碑差的人都被招了去。一群人很成气候。
我的一句话，算是为内资企业做了贡献，坑外国人。也算是爱国了吧。
也有不爱国的，我这里曾经发生过数次集体跳槽的事件，原因都在我，爱说大话，管理经验少，经常还财迷，有时候说话不算话，容易冲动，还有生活作风问题，这样一个坏老板，抛弃掉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然，能当坏老板就得没心没肺的，缺点是要改，但对指责和员工的惩罚也得无动于衷，否则不管好坏，这个老板就都干不下去了。但也有的事情还是要耿耿于怀，很难过后就有踏雪无痕的修为。曾经有个日本大佬，投资在中国做了件公益善事，这件事后来由于钱不够了，维系不下去，朋友介绍到这里，心想，干什么也都是干，也不能光想着赚钱，不能让日本大佬看不起咱，不能让别人觉得咱光认钱，而且干点善事也能招来些别的业务，于是咬牙接过来，干起来。结果，有员工跳槽的时候，不光自己跳，就为了发泄对公司的不满，连所有干这件善事的同事们一起做工作，撺掇走了，撂下堆烂摊子。留给我收拾。却让我在外国人面前，丢了大面子。这事，一没赔钱，二对公司经营没有什么影响，而且在用人上给公司增长了经验和见识。但怎么想也是外国人投资为中国人做善事，非典期间，没人敢来中国，一飞机就四个人，人家大老远地飞来请咱大吃大喝，夸奖咱是中国好青年，只是让咱出点举手之劳的力气，咱倒好，满口承诺之后，却又为了一点个人情绪，不管不顾。去你妈的，干我屁事，整死你再说。
当然，人哪那么容易就整死呢，干了这么多年老板，什么样的人和没见过，没见过猪拉屎，还能没见过猪屎。再招募人干呗，无非是工作被推迟了。前面的精力白费了，一部分钱白花了，而已。
虽然日本大佬后来没有责怪我，只是旁敲侧击地说说我的管理有问题，认为我应该多学习管理，多从自己这里找毛病。但，为了安慰沮丧的我，日本大佬提到了国情。说，国情不同，也不全是你的错。
那一刻，羞煞我这个老王八蛋的。
我这个坏蛋老板还是很有心计的，这么多年的摔打，我深知吃亏是福的道理，遇到事情，多难过，多心疼，都得咬牙让自己多吃亏，便宜让人家拿走，虽然做起来难，但多难也得做，看似我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其实是我的心计，这样一做，传开了，业务也好了，周围的朋友都铁了心的帮我。
因为吃小亏而得了大乖的事情在我这里可没少发生。
这个经验，一直就想和我的同事们分享，但很难，多数员工都有“少干活，多拿钱，不干活，也拿钱的人生追求”，而且这种人生追求会逐步上升到少干活，多拿钱，比别人干多了不行，比别人拿少了不行，被批评不行，脸色不好不行，加班不行，老板不重视自己不行，老板重视别人也不行，总之行不行也都不行。
江湖上传说的这个坏老板有个基本特征，挣得越来越多，但工钱却越发越少。这一点，我是做到了，愿意主动坦白交代出来。自己彻底当老板的时候，早先工资开得非常高，原因是希望工资高于当地的普遍工资，能稳定管理队伍，让管理者没有生活上的负担，而一心扑在工作上。结果是令人沮丧的。人却都没有留下，类似中饱私囊和浪费资源的问题层出不穷，当年那个小王八蛋的坏老板也没有人与人之间的经验，张三诅咒发誓对我说李四是个大混蛋，绝不与之共事，而且有确切证据证明他就是个大混蛋；我说，李四是有缺点，但优点还是有的，有利于工作的地方还是非常多的，公司是个整体，需要多种人才，宽容、有容乃大……；李四说张三是个大混蛋，而且也有确凿证据能证明；我说，李四和张三是有缺点，但优点还是有的，有利于工作的地方还是非常多的，公司是个整体，需要多种人才，宽容、有容乃大……：王五说张三和李四是一对混蛋，有他们在就不能好好工作了。我说，张三和李四是有缺点，但优点还是有的，有利于工作的地方还是非常多的，公司是个整体，需要多种人才，宽容、有容乃大……；赵六说别看王五总说张三和李四是个大混蛋，其实他才是个大混蛋……；我说，王五是有缺点，但优点还是有的，有利于工作的地方还是非常多的，公司是个整体，需要多种人才，宽容、有容乃大……。王五说听说赵六说他是个大混蛋……
我他妈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都是报应，当年我给老板打工的时候，也经历过，一样没拉下，张三对我说李四混蛋，我要是不说李四是混蛋，我就得罪张三了，就也成了混蛋，李四跟我说张三是混蛋，我要不说张三是混蛋，就成李四的混蛋了。
这种环境下，两种人具备坏老板素质，一种是能找到有绝对潜力的派别，获得利益，能在适当的时机崛起；另一种就是谁说谁都装傻，或者根本就是傻，根本就分不清谁是真正的混蛋。谁是伪混蛋。
三十岁以前，张三说李四是混蛋，我一听，一想，确实，李四确实是个混蛋；李四跟我说张三是混蛋，我一听，一想，确实，张三确实是个混蛋。后来，由于投资者之间有了矛盾，我们的老板下台了，我和张三、李四、王五、赵六聚在一个小狗食馆一里起说其实老板才是个大混蛋，并且一边喝酒一边举出种种事例。不过，等老板走了，我们一起共事没有几天，彼此又都成了对方的混蛋了。
后来，我当老板了，领着一干高薪人等为繁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广告事业奋斗，我的本来似海仇深老死不相往来的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离职之后，相约在公司附近的一个小狗食馆里喝酒。
那几天，我的耳朵凭白无顾热得烫手。
后来，很多日子里，过去的被我称之为坏老板的我的老板善待我的地方一一在脑海中浮现，我加班，他出去吃饭，回来没忘给我带个汉堡，大冬天，路上怕凉了，是揣在怀里带回来的……
现如今，我这个坏老板常常为过去自己的言行羞愧不已。
为此，也长了经验，有前辈老板的言传身教，也有自己觉悟出来的道理。
我想起小时候我妈说的，牙齿和舌头还打架，人和人在一起，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呢？人这个东西呀，真不是个东西，总是在经历了最复杂的人生后才知道最简单的道理是指导我们复杂人生的真理。
薪金下降了，向来财迷的我招募了一批刚毕业的小孩，广告这个行业，用的是人才，是那种有创造力的人才，不重学历，只重能力。新人起薪也不低，但比早先的要低得多，这样公司就省了好些银子。在业务量节节上升的同时，成本骤降。新来的小孩由我这个广告行业的老油条亲手调教，为尽快让他们成为高手，让我残酷剥削剩余价值，我竭尽所能。努力调教，很快，在演砸一批业务并赔掉些银两后，一批人率先出落的有摸有样。能挑大梁了。
不过，没等我这个坏老板剥削，这些人就都跑了。搞得我又空欢喜一场。我这个行业，除非特别有灵性和成就的那种，最忌讳跑来跑去，跑一辈子也就赚那一千来个大洋，高手好几年才出一个，当然也有例外，有的人会在某个地方干明白了，干彻底了，成就了一个公司也成就了自己，这样的人确实有。想起来就替他高兴和感动。
但这样的还是太少。
坏老板总是会有办法，过去总有各种关系推荐来新毕业的学生，说这是某某的孩子，不要工资，能在你那儿干一段时间就行，当然，咱哪能不给工资呢，也给个几百现大洋，留在这里打个下手什么的。但干几个月之后，有了工作经验和经历就能出去赚个千儿来块钱了，还有的越干越好。以前没注意，现发现这倒是个方法，于是来者不拒，节约了薪水，能培养的就培养了，不能培养的也就不成天跟他着急了。不要钱想干活的有的是。
那创作水平不是太低了吗，当然，坏老板依然有办法，坏老板自己就是个顶尖的高手，无非是懒，管理事务太多，所以无暇创作，精心培养的高手足以应对更多业务，忙不过来的，这个坏老板象星星一样散步在这个城市各公司的过去的很多员工如今都是顶尖的高手，他们随时会来帮忙，而且介绍更多的人来帮忙。不过，都是有偿的，少的几百，多的一项业务就过万。
当然，这个坏老板并不是总有那么多人来帮忙，有的也根本不买你的帐，不知道以前在什么地方有言行不周的地方，伤了人，以至于我以为人家肯帮忙，结果人家冷笑一声打各哈哈就过去了。
有的知道原因，有的不知道。
当坏老板，会认识很多人，上到伟大首都北京的衙门里的办事员，下到公司楼下摊煎饼的大嫂和出租车司机都有交往，甚至连真正的狙击手都认识，而且还是好朋友。我有个习惯，就是猎奇，比如会问狙击手，问司机，问大嫂，你都拉过什么样的人呀，遇到过什么样的人呀，射杀过什么样的人呀，有没有特别奇怪和好玩的呀，等等。
我以为所有人都跟我这个坏老板一样，喜欢猎奇。所以十年了，我也经历过稀罕事儿，比如说，一天，我和客人谈事，晚了，出了办公室的门，所有同事都已下班，却见资料室的往外冒滚滚浓烟。
等我和客人扑灭了火，发现是废纸篓里的烟头惹得祸，资料室里四周全是书籍资料，外边是一排电脑，隔壁是个存放乒乓球胶皮和原料的仓库。
万幸，万幸。
事后好象是罚肇事者买了个灭火器放在资料室里。就罢了。
再有，出差者在财务部借款，财务明明攥着几千块的借条，借款者却一口咬定钱已经归上，只是借条忘了撤。争执不下，不了了之。
苦乐皆有，一言难尽，十年来，做坏老板，有前辈老板的言传身教，也有自己觉悟出来的道理，比如某日某人说某人非常优秀，一听，坏了，准是出问题了，否则怎么会平白无顾地就说别人好。果然，查查近几天的业务和帐，几百块先进没了着落，再倒腾倒腾，仗我记性好，几千块的糊涂帐也出来了。算了，不倒腾了。倒腾出来，不是存心恶心自己吗？难道谁会为我担损失。
羊毛出在我身上，谁叫自己不勤奋地多管着点儿。
我要是再勤奋了，光干活了不过日子了呀！虽说是个坏老板但也是上有老下有下，老人要赡养，孩子要教育。由此验证一个道理，即便是坏老板，也是需要同情的。
后来，雇佣过在韩资企业里工作过的人，谈过心得，说韩国企业中，管理严格，上下等级非常分明，少有不服从管理的，一切以销售为最高指令，只要是销售部门提出的要求，无论什么理由任何人和事都要无条件服从。再后来，一汽的高层跟我说，同样的员工在夏利厂就不好好干，是个混蛋，但就隔一个围墙，去了丰田厂就成了优秀员工。
这世道，怎么说法。所以，我正张罗着雇佣些日本员工，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三头六臂。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城市暴雨，路面积水，一路上在水里抛锚成了船的车清一色的是黄大发和红夏利车。报纸上说有一千多辆。我的车是一汽和德国产的捷达，十三万公里没有什么故障，车况良好。一路上披波斩浪。没有歇火。
以前我开过我的老板的日产凌志，德国奔驰等等，更是了得。
偶尔我想，一辆车几万个零件，不光要件件绝对精确，还要配合良好默契，该需要多么了不得的老板、员工、供应商、制度、道德、责任心、配合、宽容、文化等等。
才能造出这么高质量，高水平的物件出来。
象我这样的坏老板，这辈子是造不出这样的物件来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风水轮流转，没见过麦子，还能没吃过烧饼。一点点地，坏老板也就慢慢学好了。
那年，一个年产值过两亿的客户也是个坏老板，跟我讲了他这些年的心得，这个不善言辞的老板，想了很久，用两个字总结了他的创业、发展史。
他说，孤独。
那一刻，令我心弦一动，想起自己一人偶尔爬到办公楼的楼顶上看着天空的老鸟们一个个地从头顶上。
飞过。
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