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读书效用的理性与习惯
“读书无用论”,在中国的政治词典中,是个臭名昭著的词汇。它与文化大革命联系在一起,它反映的是一种强烈的反智主义倾向:对于理性的和知识的蔑视甚至仇视。这种仇视,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对于知识分子的怀疑与恐惧。据说,“知识越多越反动”,而所谓反动,当然是反我而动的意思。
ad_dst = 0; document.write("");ad_dst = ad_dst+1;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出现了一个全民学知识的热潮。那是出版商们回忆起来就激动不已的时代,一本科普读物或文学名著,动辄可以印刷发行上百万册。上学似乎也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但其实在这背后,一直有一群人在不动声色地作出自己的理性选择,那就是农民。笔者来自陕西农村,时在80年代初期,有大量同学轻易地退学。不过,在当时热爱知识的气氛中,人们不大注意这一点。
自80年代后期以来,尤其是90年代中后期以来,媒体关于读书无用论的报道和批评多起来。当然,几乎一致以批评的口吻进行报道或评论,并被形容为“回潮、回光返照、重新抬头”。但是,考虑到不同的时代背景,这种说法其实是很不严谨的。
根据报道,读书无用论比较盛行的地方表现为两个极端:一端是贫困的农村地区,一端是江浙、闽粤一些商业极端发达的地区。
在贫困农村地区,很多家长一直有供养孩子读书无用的想法。其实,在这些地区,人们也未必觉得读书完全无用,而是因为,供养孩子读书的收益太低了,而投入太大。农民也不是不让孩子上学,比如小学总是要读的,总得能识字、会算数。他们知道,这些知识是很有用的。但对于更高程度的教育,比如中学教育,不少人会敬而远之,因为,投入的边际收益会急剧递减。
农民是很实际的,用经济学家的话说,就是很理性的。如果让孩子接着上中学,目标就不是获得具有实用价值的知识,而变为跳出农门。但获得这一收益的机会太渺茫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根据惯例,国家分配给农村的高考录取率,远远低于大城市。
另一方面,越是贫困地区,在教育总投入中,需要家长个人承担的比重一般会越大。因为,这里的集体组织缺乏足够的财源,只能依靠农民自己支付教育经费。因此,除了建学校交纳集资款这一隐性投入外,显性的学杂费投入也不小。
然而,也正因为贫困,所以,农民缺乏可支配的现金收入,那笔供孩子读书的钱的主观效用也是非常高的。每一块钱,在农民眼里的价值,要远远大于城市居民。比如说,哪怕每年只有200元,但它对于家长来说,其主观效用要远远大于城里人投入的2000元。
这样,就出现了一种极为显著的投入-收益错位:农民投入的每一块钱教育费用的主观价值极高,但可能得到的收益又非常低,那么,他们不送孩子上中学,谁又能说不是一个理性的选择呢?
当然,理性的选择未必是恰当的选择。首先,它是不合法的,有关义务教育的法律要求少年儿童必须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尽管法律对于其经费来源却没有明确的规定。
其次,这种选择不合乎传统观念。一直有人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当然,我们都知道,这种观念也是建立在通过读书而做官的收益极高的经验之上的。
不过,那种收益是来自于通过读书获得政府赋予的特权地位,这种地位使他可以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一切。获得这种收益的机率近似于赌博,它相当于一种寻租经济。但今天,政府废除了对通过某种考试的人分配官方职位的传统,因此,即使读书非常优秀,也几乎难以获得垄断性职位。于是,很多理性的农民连拿自己的孩子押宝的兴致都没有了。
当然,也有一些父母,固守传统观念,哪怕自己再穷,也要供养自己的孩子上学,而似乎根本不计算孩子读书的投入和未来的收益。每年春节联欢会上似乎都要表彰一番这样的父母。
其实,这类父母的选择,就其本身而言,可能是不理性的。但在舆论眼中,反而正确的选择了。舆论几乎众口一词地坚持唯有读书高的传统观念。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事情:一直有人批评农民的观念“落后”,可这一次,却是城里的媒体在坚持一种传统观念,以此为依据对农民基于理性而非基于传统的选择提出批评。
那么,舆论赋予读书以那么崇高的价值,是理性的吗?我们不想再追究下去。因为,理性对于习惯应保持敬畏。精明的人,比如在孩子上学问题上的农民,自可继续根据自己的计算作出自认为理性的选择,但这种理性的选择不能免于习惯的批评和压力。一个社会的根基不是理性,而是习惯和传统。大多数还算正常的社会,之所以能够还算正常,奥秘就在于,主流社会的成员不假思索地按照习惯去说和做,仿佛那是他们的本能。而崇高的人似乎都缺乏某些无知的经济学家所赞美的理性计算能力。
是的,如果社会中的每个人、尤其是主流社会的成员,都经济学家所幻想的那样,在每一场合都理性地进行选择,则社会将立刻瓦解。同样,如果每个父母、孩子都理性地计算读书的效用,那么,人类追求知识的传统就会完全崩溃。